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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女孩辛露 { 78.(倒数第三集) 苦旅 }

(2010-01-13 20:35:34) 下一个

 女乘务员走了,嘴角上是一丝占了上风的得意,——浅薄的微笑,让她年轻的脸庞更加活色生香。

  惹不起就躲,低不成就高吧,——我想了想,由端头的梯子爬到了上铺,然后关了灯,用灰白的被单全身一蒙。——有一种自闭叫装睡。

 在被子里闷了半天,却不见什么动静,抵抗外强侵入的心理逐渐开始动摇。——何苦呢,旅伴又不是伴侣,同行不同心,咫尺而天涯,犯得上这样郁闷吗?!

 进而又想,若来人是个女的,说不定可以凑在一起闲扯八卦,流长蜚短,用及时的消遣打发着沉重的心情;要是个男的,说不定可以不动声色地胡吹乱侃,把自己假扮成个富二代阔家女什么的,用高雅的谈吐,狂野的思想,外加些林黛玉的酸、薛宝钗的冷、王熙凤的辣等等等等,来随机应变地打击一下这个来者不善之人的嚣张气焰。

 我这么劝了自己之后,心情就爽快多了。我用手把脸旁的被角掀起了一条缝,就有一股清新的空气漏进来,——我贪恋地呼吸着,仿佛要气吞山河。

 可就在这时,包厢的拉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不回答,闭起眼睛做熟睡状,想暗中观察一下来者再说。

 再一次的敲门声。——我仍不作声,心里却想,来者会在可以不敲门的地方敲敲门,算是个懂礼貌的人。

 门后来就被轻轻地拉开了,接着又被轻轻地关上。——“旅伴儿”进来后,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箱子拽行李什么的,也不说话,——房间里除了火车偶尔的咣咣当当外,剩下的就是无人般的寂静。

 几分钟过后,情况仍无改观。——我在被子底下圆睁着双眼,却无从知道进来的人所在的位置,是男是女,此刻正在干什么,——我有点儿发毛,随即又想起了最近翻过的一本小说,叫《火车上的幽灵》。

 我就忽地坐起来,抬手按开了床头灯。——一束清光打了过去,我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不禁大吃一惊,——欧正站在地中央,倚在窗前的小桌上,双手插兜,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上去是在守株待兔。

 “你,——怎么是你?”——我怯懦地问着,更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是我?——怎么就不能是我?!——有的人出走是为了别离,而有的人上路是为了相聚。”—— 他出语沉静,看来早就知道躺在上面的是我。

 我听了,眼珠就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地转了两圈,然后吐了口气,平静了下来。我说你说的没错,——分别也好,团聚也好,都在这一程,——欢迎你,新旅伴儿!——我说完,就坐在那儿举起胳膊,朝他轻松地挥了挥手。

 他就笑了,说你刚才挥手的样子,很有徐志摩的派头,看上去会是“不带走一片云彩”,——下来吧,挥手这会儿还太早,我要有话跟你说。

 折好了被子,我从梯子上下来,穿上旅游鞋,又拽了拽短袖的连襟牛仔裙,然后让双手进了衣服前面的袋鼠兜里,返身靠在了门上,——那是这个窄小的包厢里,唯一的一处进退有余的根据地。

 他仍旧倚在那里,不错眼神地看着我。——西裤、白衫和银灰色的马甲上,没有外套,——这让我感觉到他既不是刚刚上车,也不是没地方睡,而是有备而来,因为我才来这里补这个卧铺。

 “嗯,真不错,——很高兴有你做旅伴,与我一路同行。”——我捋了捋刚刚在床上滚乱的头发,大咧咧地把手递了过去,——随后又大咧咧地抽了回来,仿佛对他那只要紧握住我的左手,丝毫没有感觉。

 他见了,就怆然一笑,目光却不肯离开,细细密密地打量着我,——几秒钟后,他几乎跟我同时开口,说的也是同一句话——“你瘦多了。”

 然后,两个人就忽然咯咯咯地对笑起来,——虽然笑的时候,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隐隐的泪光。

 我顶不住他灼热的眼睛,就找词儿降温,说来吧,新旅伴儿您好像有话要说,欢迎你来致词,我洗耳恭听。

 他想了想,就说辛露啊,“旅伴儿”不大好听,叫“室友”吧,“室友”怎么样?——因为说真的,成为旅伴儿很容易,只要上了这列火车就差不多了;但为了做你的室友,我曾经很用心很努力,从昨天晚上一直忙到刚才,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这当然要首先感谢你的二叔,还有就是,他介绍给我认识的本次列车的车长……”

 “哦?——你见到我二叔了?”——我惊讶地打断了他。

 他就笑着点点头,说没想到吧,他昨晚把你送到省城的“站前酒店”后,回到小镇里刚到家门口,就碰到了终于肯带我一起去他家拜访他的王镇长,——当然,王伯的身后,还有我。

 “听我说要他赏个面子吃个饭,你二叔就说,饭可以吃,但面子想赏也晚了,因为辛露已经不在小镇上,明早就要坐车离开东北了。——我当时听了那话,忧喜参半,忧的是你已经离开了小城,不能马上见面;喜的是你毕竟还没有离开省城,我还有时间追赶。”

 “所以后来呢,你是怎样拿钱买动了二叔,知道我在这列火车上的?”——我毫不吃惊地扬起了脸。

 他说辛露啊,看低你二叔了不是?——不是买动,是打动。——王大叔听我说要去找个地方喝个痛快,害怕自己年纪大了顶不住,就让我们把他送回了家。之后,我便跟你二叔进了一家酒馆,就着两瓶老白干推心置腹地谈了一个晚上,——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艮得刀枪不入的二仔,原来是个性情耿直的人,当我推心置腹地对他讲了那恩恩怨怨的一切后,他听得流了泪……”

 “恩恩怨怨的一切?——包括纪英英跟我爸之间的故事,南希和我爸爸的关系,还有我跟你的事情?”——想到二叔知道了一切,我有点儿沉不住气。

 他点点头。

 “你昨日能告诉他,为什么从前就不能告诉我?——你本来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对不对?!”——我憋不住了,终于开始质问他。

 他听了就叹了口气,说当然不是“本来”就知道,而最初知道的,也不是“一切”。——他说到这里就停下,然后左手习惯性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再抬起戴着黑手套的右手,用看上去不大灵光的食指和中指,费力地把一颗烟从烟盒里夹出来,放在手背上蹾了蹾,——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地一笑,说我忘了这节车厢里不能抽烟了,然后又将它费力地放了回去。

 一分钟,车厢里虽然没有青烟袅袅,却有着云雾一般的如烟往事。——人生的苦旅,何尝不像眼前这不可回归的单程一样,几度惊喜,几度伤悲。

 ——

 南希两岁那年,因英英的父亲生病去世,瘫痪在床上的母亲没有照料,所以身为独子的英英,不得不从美国回到了柳州的家乡,去全心照顾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南希不是我的女儿。——我一直相信英英的说法,以为南希是我在兵团里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应邀到她处饮酒庆祝后,与之偷吃禁果的结果。——虽然谈不上爱她,但为了自己的骨肉,我不但娶了英英,还于我伤好后跟外公要了钱,在美国为她补办了西式的婚礼。

 南希出生后,小毛桃似的圆圆粉粉,着实可爱。英英和我整天把她抱在怀里,轮番对她百般呵护,——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快满周岁时,她却接连发生了两次癫痫,心疼得我们愁肠百结,手足无措。

 根据一个医生朋友的建议,我便想带着孩子老婆一家三口,到医院做个基因检查,看是不是有什么家族性的遗传病,通过基因带给了孩子。——纪英英听了,百般阻挠,说小孩子因为神经器官还没有发育完全,临时性抽搐是成长过程中的常见现象。她劝我不要担心,等孩子长大发育完成后,就会好了。

 英英回国前,我和我外公曾双双要求把南希留下,让她在美国读书受教育,可英英却不同意,说孩子的那个病根儿让她担心,坚持要把南希带在身边。我和我外公虽然十分不舍,但想到十月怀胎,母女连心,拆开她们实在过于残忍,也就不再作难。

 那时候,我外公已是九十来岁的人,唯一的儿子,——即我年长的舅父,正拖家带口地在东南亚做生意,没法儿抛开妻儿老小回到他身边。外公那时不但身体上需要人照顾,名下所创办的两家保险公司,也因当时美国经济的萎靡低谷,而濒于破产,于是,他在事业和生活上,都缺不了我这个他唯一信任的亲人和助手。

 ——所以,尽管舍不得南希,我还是不得不与老婆孩子忍痛分离,——于机场的安检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南希被妈妈抱上了自动扶梯。

 以后的几年里,我同英英天各一方,劳燕两飞,聚少离多。——那期间,外公因为日益病重,几次在病床上叨念着南希的名字,催促我把孩子接回来给他看看,可每次跟英英提起此事时,她都以“孩子离开我犯病了怎么办”为由,婉言地进行拒绝。

 星移斗转,光阴荏苒,南希终于上了一年级,——而时间也在抽丝拔茧的剥离中,揭开了事实的真相,撕裂着我的心。

 不久后的期考中,南希因为算术没能过关,被英英责骂后受了刺激,当场倒地抽搐,再度犯了病。英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带她到当地的大医院里进行仔细检查,——却未想到那里的医生很较真儿,说为了能结合南希以往的身体状况来作综合诊断,非得要她在美国的病史不可,——纪英英在慌乱中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在美帮忙调档,——却忘了她在离美前于南希两岁的时候,所单独为她做过的那次基因检查结果,有可能也在孩子的病史里。

 我接到她的求助电话后,忍着心中的难过,立刻到相关医院里去找医生,调孩子的病例,——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周后,当我接到医院寄发来的信件时,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份由纪英英签字的、有关南希的血型分析和DNA基因的检验报告,——我在久久不能平静的震动中,明白了七八分。

 两周后,与我有私交的那位医生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杰,你上周来我这里做的DNA检验出来了,经我请来的几个专家对照鉴定后,孩子不是你的骨肉。——杰,对不起给你这个结论,但作为医生,我必须以诚相待,照实说事。  

 为了英英能给孩子专心治病,我在以后的电话中,并没有提起这件事,然而在感情上,我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那时候,我外公已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我望着他风烛一般生迹飘渺的模样,知道心里再苦,也不能跟他说这事。——事实上,外公是自打我十岁起,父母在兵团的一次山林伐木中因山火而被双双夺走了生命后,唯一的一位亲人。——当时国门未开,他回不了国,我也出不去,彼此互通有无的方式,基本上是靠着我的那位在东南亚做生意的舅舅,来回传递。

 后来,一直到改革开放国门打开后,外公才被准允回来找我,——可命运捉弄人的却是,我第一次带给他老人家的见面礼,是我那次被卷进机器受伤后,血葫芦一样的身体……

 ——从南希出生的那天起,老人就一直娇宠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不是自己的重孙女,——尽管他常常捏着她的翘鼻子,说你这小脸,怎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我们欧、余两家的人?

 为了有一天能让她顺利继承他的财产,他甚至让我和南希同时改了姓,从我父亲的“余”,改成了他的“欧”,——直到离世前的弥留之际,他还握着我的手说,我这辈子最最遗憾的,是死的时候,没能见到我的重孙女——欧南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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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无衣,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谢谢你的鼓励!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秋雪,你也给俺来果酱啊,——优秀不敢当,但两个孩子喜欢音乐,常常借助练琴时大家有个FAMILY TIME,这倒是令人欣慰的“副作用”

游记咋样了?问候我的蕾丝!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悉采心的评论:
今年的雨天又提前被滥用了。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心心辛苦了,不过两个孩子那样优秀,也算是对你的回报了。
码字别着急,反正只有两章就结束了。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红妹,雪儿,板,这个周末特别忙,礼拜六还没码完字,就被孩子的钢琴老师抓去,陪孩子到一家MASONIC 中心排队彩排,连续两天都折腾到很晚才回来,因为下周末这边LOCAL的JUNIOR DESTIVAL (一种小型的少儿钢琴比赛)就开始了——对不起,让你们惦记了

长周末,长相思,今早LA 春雨涟涟,让人思念绵绵。

HUGS!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感谢幽谷看的透。从前给辛露起名时,还真是这么想过

一周安顺!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韵妹妹这个“造”字用得好,都是被这个阳衰的现实世界逼出来的哈

一周都好,牛市牛势!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青花瓷小妹,下次我胆大儿点儿,给你来个又鲜又腥的纯海藻,别对我嗤鼻子哈

妹妹学安!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无衣,《鸽血花》的确凄美,可不一定对出版社的口味,——现在的编辑可能更喜欢这个名字 《我,爱上了妹妹的父亲》——对不起,一定吓倒你啦
潇洒走红尘 回复 悄悄话 心心,两天没见你,在码字吗?别太累了,来看看你!

祝周末好!
板板 回复 悄悄话 顶过了还来
幽谷闲云 回复 悄悄话 不好走的不是山路, 而是"心路" (辛露)

顶好文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心心,过来看看你。祝周末愉快!
林韵 回复 悄悄话 至此已经基本可以看出采心全书的精巧构思了
非常欣赏采心树造的欧这个男人形象。。。可惜生活中的男人一般都比较WS~~~
azureblueceleste 回复 悄悄话 呵呵此二奶非彼二奶。我们冰雪聪明,冰清玉洁的辛露可不是那种物质女人。她独立坚强有主见有思想有个性,贪图恩惠便宜的海藻们可是比不来的。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悉采心的评论:
不就是《鸽血花》吗。三个字都是名词,又可以独立,但放在一起,却有凄艳之美,又都跟辛露相关。所以我说你对取名特别敏锐。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板板,好医生比灌水员珍贵得多,没空的话,我去看你。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无衣我没懂,你也思的是哪个名字?

你的《畅恨歌》好看。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武帝,你那两句话引申的好,让我看到了一个乐观而士气旺盛的旅人

谢谢你的支持!
板板 回复 悄悄话 来顶,晚了也顶!
我要补课的说,惭愧S了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悉采心的评论:
这个名字好。我早说过,你对取名很敏锐。我也喜欢五哥说的这一句:“有的人出走是为了别离,而有的人上路是为了相聚。”
这似乎也可以看作是小说的一个主题。
五弟五哥 回复 悄悄话 “有的人出走是为了别离,而有的人上路是为了相聚。”
挺喜欢这句话,我们都在路上,为了和朋友相聚,为了和愁苦别离。
名字吗,俺也觉得一定要改,反正不喜欢什么二奶,,,啥的。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红妹,你的这两句真是春风化雨,前一句取“露”,后一句取“苦”,要不直接就叫《辛露》?

谢俺的红蕾丝——秋雪的那句“曲折的红梅”,很有意境,借花献佛地送给红妹!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雪儿,写作真是件神奇的事情——逼良为娼的初衷,风尘二奶的方向,最后却是《女孩辛露》的故事,——所以说,码字的过程,是不是也是一种自我解码的游戏

谢谢俺的英伦蕾丝,也等你的新篇!
潇洒走红尘 回复 悄悄话 心心,曹操的短歌行里面有一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能否给辛露化个新名字出来?
潇洒走红尘 回复 悄悄话 ———车厢里虽然没有青烟袅袅,却有着云雾一般的如烟往事。——人生的苦旅,何尝不像眼前这不可回归的单程一样,几度惊喜,几度伤悲。——好喜欢这个描写!心都颤抖了!

心心,名字改的好——女孩辛露!那个小女孩长大了,但却伤痕累累。

期盼完美的结局!心心辛苦了,问好!

问雪M,大侠和心心的朋友们好!
qianqiuxue 回复 悄悄话 爱情需要自如此执著,而这样的执著除了激情,也许还需要更深刻的相知和理解。
杰森是个真正的男人!

大顶心心!辛苦了。
《鸽血花》这名字真凄美!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无衣,将来把它改成《鸽血花》行不?——灵感来自于你的那篇《鸽血》

感谢你!
悉采心 回复 悄悄话 感谢白鸽,我曾经想把名字改成《鸽血花》,你同意不?
秦无衣 回复 悄悄话 火车快要进站了。
baige 回复 悄悄话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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