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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的故乡
一转眼,邻居的出风管道里那个小鸟的家被拆除快两年了,然而依然有小鸟不期然间就飞回来探望,像是探望故乡。每当这时候我就想拍拍窗户让那只一心只望向管道深处的小鸟回头看到殷切地看着它的我,我也是它重游故地该重温的一景啊——要知道我曾经像雕塑一样注视过它们很多时刻呢。
我还记得大约是前年初秋,那时候尘儿刚入大学,我搬进他的房间,有一天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探头看了看,街面上并没有看到什么人。直到去做午饭的时候,一瞥之间,有一会儿很有点恍惚,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然后忽然意识到,是邻居家的出风管道,原来一直是敞开着的,现在那里赫然按装了纯白色的全新百叶扇片。有了这个百叶扇片的遮挡,再也不会有小鸟闯入其中了。
但是等等,那些一直在管道里面安居乐业居住了数代之久的小鸟们呢?
我的心立即揪起来,它们好像刚刚新增添了几个家庭成员。刚才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是在赶鸟吗?随即我的肠子就发出后悔地吼叫:我怎么这么笨,竟然没有想到人声是发自两座房屋之间的夹道呢……不然我还可以亲眼目睹一下小鸟被迫离家的情形,至少可以挥挥手说声再见,毕竟我们可是面对面相处了三年的邻居啊。
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声——我几乎可以想象这对小鸟一家来说就像灾难来临一样。
好像是应着我的思想,一只小鸟一闪飞来,两只脚扒住新的百叶扇片的边框,一边用尖尖的嘴灵巧地掀起百叶片——我只能这样粗糙地描述一下,因为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完全容不得我细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那只小鸟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我不知道那是一只成年的鸟还是幼年的鸟),扑棱棱地扑扇着一双翅膀,脑袋任抬起的塑料或金属薄片压着,向管道里面张望——里面一定黑乎乎的,它在看什么?不会是有小鸟还躲在里面吧?或者是鸟蛋?
小鸟是怎样用自己的尖嘴像人类用自己的手指般那么灵巧呢,竟然能一下子就掀开低垂着呈闭合状的百叶片?还有,那个漫长曲折的通风管道里面有没有一只调皮的小鸟或者一只未被孵化的鸟蛋被遗落在里面呢?有一段时间我陷入这两个问题不能自拔。
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我的问题发生了变化。我几乎可以确信,里面应当没有小鸟了,也不会有鸟蛋,但是为什么,总有小鸟会倏地飞来,(是什么支撑着这些小鸟,我不知道到底有几只小鸟住在里面过,更分辨不出每次飞回来流连张望的是不是同一只小鸟),倏地打开百叶片,向里面探头探脑呢?
它们尖利的嘴有一天会把百叶片啄破,揪掉,像揪掉之前的那些老旧的百叶片吗?它们会推倒这些人为的阻碍,回到它们自己认为的故乡吗?会有那么一天吗?小鸟们是把这里当作它们的故乡了吧?
我查过,普通小鸟的寿命一般两三年。那家小鸟显见的应当是普通一类。那么它们的寿命也就只有两三年。就算当初小鸟的家被摧毁之前最年幼的鸟,到了如今,也有两岁多了,也就是已经到了一只鸟生的老年甚至晚年的时候了,它怎么还在源源不断地飞回来?
飞回来,扑棱棱地抖着翅膀,用尖嘴抬起那个在我看来颇有些沉重的百叶扇片,向里面张望……它在看什么呢?那一刻,它凝神停在那里的一刻,它看到的是热闹温馨的从前,看到的是温柔的父母和兄妹或者自己蹒跚着学习走路的刚出生的孩子们吗?
它不断地飞回来,是为了这些回忆吗?那么故乡,大约就是记忆存在的地方吧。就像这些小鸟。即使小鸟的故乡无论如何都不是人类房屋的通风管道,但是曾经的记忆使它成为了小鸟的故乡,甚至有可能这一支的小鸟家族会世世代代地讲述这样的故事:“从前,我们住在一座温暖的房子里的通风管道里,那里冬天温暖夏天凉爽,那是我们的天堂……”
这个传奇一样的故事会一直在这个鸟族中流传下去吗?甚至这一代的房屋足够老旧后被拆除,改换了样貌,它们还会飞到一片废墟之上,深情地盘桓着,只为它们的祖先曾在这里居住过世世代代,这里是它们的故乡。会这样吗——像我们这些多情的被记忆累赘着的人类,而全然不知那是一个错认的故乡?
那么,抛去后天的记忆形成的观念,我们,我们这些同样飞翔在时空里的人类,最初的故乡究竟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