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號貨輪難民日記 （連載3）

東安號貨輪難民日記

1978-12-10

（連載3）起航去香港？

一大清早我便醒了。不知為何船還未能開行。有些人說越共組織一定要這船多載三百人，但船長還堅持不肯。亦有說船因機器壞了，要修好才能走，有的說在等食水，等等…不知那個消息是正確。
 
今天十號是星期日。我工作的餅廠一定發現我已兩天沒上班，一定有派人到我家查問吧！我真怕船不能開動，去不成。想到餅廠的情形，真令我心寒！
 
約十點左右，一艘載食水船開近大船，開始泵食水過來。大家見到都十分歡喜，知道船快要開行了。

果真如此，到中午時，姓Y的在船長室用揚聲器宣佈:
 
「各位同胞，我們渴望的事快要成事實了，大約一個小時後船便會開行了。請在船頭的同胞要暫時讓開一個位置，以便起錨機操作！」
 
全船的人聽到這個宣佈，歡呼不停.

可不是嗎，三年半生活在這種制度下，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物資極端缺乏。越共政權對華人特別迫害，等等…一小時後，大家都可以脫離這個樊籠，像小鳥般在空中自由地飛翔。

但再想下去，我们的命運亦似斷了線的風箏，不知會落在何方？…
 
只見幾個船員，忙忙碌碌地走到船頭，手拿著工具，油壺等。不一會便聽到有機器發動的聲音，一個大鐵錨拉上船頭。

船笛嗚嗚地響了三聲。船機開始啓動，船身慢慢地向前移動，河面湧起小小的波浪。船向著頭頓（Vung Tau)海口開出。不一會，便見到頭頓的山。

記得在交付船費的一天，聽到有人說我們的船會開往香港的，因為見到有幾個以前的名流富豪等等。他們以前大都有部分資產分散投資在香港…

開行了約兩個鐘頭，貨船突然停在大海上下了錨。大家都紛紛推測船為什麽要停？又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船停了約兩個小時，顯然在等什麼的。我們都站在船邊看那美麗的海景。頭頓離此不遠，遠處有大貨輪經過。隱隱約約見到頭頓的山。以前常到頭頓遊玩，從海灘望出去，也見到很多大輪船。時常渴望自己有一天也會乘船離開這悲慘之地。現在夢想終於實現了！但為啥船卻停在這裡不繼續前進呢？沒人知道原因。

聽說要等越共的船來領航出公海。又有說船公司要等他們的組織來運走收到的黃金(船費每人三兩黃金)。
 
突然見到一艘巡邏小船靠近，把索絆著大船。三個年輕的越共，看樣子是巡海的公安。兩個上了大船。波浪很大，只見小船的船頭在跳上跳下。我覺得幸運沒有坐這樣的小船出海。否則一定吐過半死！
 
（我在1962年間曾有過一次坐漁船出海的經驗。那漁船比這小船大得多，但我卻嘔吐到死去活來，懇求他們載我回岸。）

想起吐苦水的經驗，使我立刻覺得反胃。在大船望著小船隨著波浪一起一伏，我已感覺到頭昏眼花，立刻把目光投去遠處。現在接近黃昏，海上波浪越來越大。
 
船上的人好多身上仍有越幣，小船上的越共說有外國香煙賣。原來小船上載有許多香煙。有的家庭則向小船要食水。反正去到外國越幣己無用處，所以他們全都用來買香煙。
 
一會兒見到兩個越共，爬回小船。臉上紅紅地，顯然喝了不少酒。

小船一轉眼間便消失在海浪遠處。跟著聽到老葉的聲音，說大家準備今天晚餐吃牛扒麵包，以慶祝我們將離開這苦難的越南。吩咐每組組長輪次序到廚房領取。
 
好不容易才輪到我們那組領到牛扒和乾麵包。牛肉又乾又硬，不能下嚥，只吃得一小塊。乾麵包包起來留後吃。太陽己下了水平線，海風陣陣吹著，令人有些寒意。
 
大船又再起航了。這時快到公海，波浪很大。覺得船身開始拋上拋下，再不感到平穩了。

不遠處見到有一小船帶領著。他們說是剛才的越共船。天色已經黑了。見到不遠處有燈塔的光在探照著。大船忽然又停了一會，然後又繼續航行。
 
疲倦的我不經不覺朦朧入睡。一會兒就醒了，我見到不少人在嘔吐。一陣陣的嘔吐腥味令我十分難受。我亦想吐了，但強行忍住。我爬上起重機絞輪上坐著。四處張望海景。只見黑黝黝的一片，什麼也見不到。浪花從船的兩旁不時衝入，使到原先坐在那處的人，都避到船中央甲板上。我穿著雨衣，仍覺得冷。

後來我終於忍不住要嘔吐了。第一次的嘔吐引發無數次的後吐。最後吐無可吐，就吐出苦苦的[黃膽水]。
 
風浪越來越大, 一個大浪打來，船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迫停了下來。左右船邊的浪不斷地打上來。海水混合了人們嘔出來的食物，把行李都沾污了。跟著無數個大浪打上船，使到所有坐在甲板上的人都驚惶失色。船在黑暗的海浪中拋來拋去，很多人都避入船艙。小楊也把他的姐妹們帶入船艙。妻子帶著老大和小女兒擠在原來的位置。十歲的老二則跟著楊氏姐妹下了船艙。

我們都穿著雨衣，但浪水照頭淋下，整身都濕透了。海水咸的要命。我嘔吐後覺得頭昏眼花，於是找機會擠入船員宿舍室內，發覺裡面也坐滿了人。裡面的人都在嘔吐，陣陣腥味使人惡心。地上全是海水和嘔吐物。我不客氣地擠在一個女人旁蹲著，又開始嘔吐了。旁邊的女子是個好心人，見到我沒帶備膠袋便遞給我一個。
 
昏昏沈沈地睡了一個時晨，忽然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說有我的家人在找我。我連忙推門出甲扳外。一開門便被一個巨浪當頭打著。咸苦的海水加上冰冷的感覺使我清醒了一些。宿舍內的悶臭汽頓時消失了。
 
我走到妻子和孩子們坐的地方，只見他們三個擠在一起，用一張借來的大膠布蓋著，十分狼狽。她要我去找二兒子回來。
 
此時甲板上已一片混亂。行李被巨浪打到四處飄浮。有幾個青年幫忙老弱的人避入船艙裡面。我也找到老二和帶他回來聚在一起。
 
風浪大得驚人。巨浪像一堵高牆似地從船側邊倒下來。我用膠布擋住但仍然被海水衝入，使我們全身都濕透了。陣陣狂風吹來，覺得格外地冷。我希望天快些亮，可以看清楚船上的情況。
 
很顯然，我們的船正遇上大風暴，遭到巨浪襲擊。不覺得船在向前走，只覺得船左右地側來側去。船身發出「咯咯」的聲音，像甲板快要裂開一樣，使人感到恐怖。全船的人都靜寂無聲，好像在等待著命運之神在下判決。
 
我聽到一個船員在發問:
「要不要把一些行李仍下船？」。

我向上面船長室望去，只見船長穿著道袍，帶領著幾個船員，正在點香燭在作法祈禱。見到此情景使我覺得更加恐怖。
 
我靜靜地告訴妻子要作最壞的打算，預防不測。我把盛水的膠壺把食水倒去一半，每人抱著一個。我認為它的浮力，可以支撐住一個人的重量。
 
我一向只以為坐小船出海，才會有遇到風浪的危險。現在人算不如天算，這樣大的一艘貨船亦碰上這樣可怕的風浪。巨浪仍然一個又一個地打上甲板。我死命地用膠布擋住，雙手疲倦的很，但仍然堅持下去。

網路圖片：風暴中的輪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