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
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
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
水光山色不胜悲!
这是元初大诗人赵孟頫的诗《岳鄂王墓》,十多年前我在杭州生活,时在山水间徜徉怀古。“青山有幸埋忠骨”的栖霞岭——其下便是著名的岳王庙,自然是常常光顾的所在。那时诵读子昂此诗,遥想当年,其以旧宋帝胄、新元显贵,外着蒙袍、内思故国,竟是何等之感怀呀?(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杭州多古迹,妩媚的湖光山色之间,时常有慷慨悲歌的点缀,让人追思万千。去年回国省亲,重游西湖,惊喜地发现在湖滨重立了抗战国军雕塑,题为“淞沪战役纪念碑”,那英勇挺立的士兵边,落着巨大的炮弹,肃立其前,便仿佛看到金戈铁马、听到连天炮火。(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此实为旧像新塑,1934年,为纪念国军在“淞沪事变”中的英勇抗战,雕塑家刘开渠创作了此像,据说当时是中国第一座抗战纪念碑。杭州一贯总是给人奢靡、繁华、精巧、细腻之感,今能重塑此碑,仅此一项,便足以令我们对这个有着“杭铁头”之称的城市肃然起敬。看看湖边摩肩接踵的日本游客,读读“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的古人凄歌,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买一束鲜花,献于英雄的碑前。(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中国之大,能为抗战英雄鲜花默哀鲜花之所在,尚余几多?(Shel JeAnns版权所有)
研究近代中日关系,一个避不开的主题就是战争;研究近代中国历史,一个避不开的主题也是战争。我们实在是很擅长于遗忘的,血泪斑斑的史籍,而今被我们后人铭记于心的,似乎所剩无多。(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九一八”国耻日、“八一五”胜利日,我们是早已不过了的。内战内行,早已让民族的纪念日让位于别的纪念日,成了一种敷衍应景的摆设。(Shel JeAnns版权所有)
要当中国的英雄,九泉之下的确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因为我们的英雄标准,犹如股票的行情,而且是被“政治庄家”操纵了的股票的行情,不是根据民族大义,而是根据现实政治、根据内斗政治的需要,“辨证”地进行“宏观调控”。(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清王朝塑造武圣人“模范”形象时,据说斟酌了很久,“决赛”中关羽PK掉了岳飞,原因很简单:因为岳飞抗击的是满清的祖先;到了倭国吞我国家,“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岳飞则又成了全民景仰的英雄;“最危险的时候”早已过去了的今天,岳飞却又被各种教科书摘去了民族英雄的帽子,因为抗金只是“中华民族的内部矛盾”;网络上的高论更是令人惊奇,比如东三省是满族同胞带给中华大家庭的“嫁妆”,按此逻辑,当年便不该抗日,否则“日本省”或“东瀛省”便是“和族同胞”带给中华大家庭的又一份嫁妆!(Shel JeAnns版权所有)
英雄如岳飞般,都遭遇如此对待,正如网上一篇著名的反讽博文所言:孩子,以后你千万不可当英雄,要当就要当汉奸!(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于是,今日之乱相便不能理解:一方面,网上“义和团”蓬勃兴起,把口水当利器,逢日必反,杀声震天;另一方面,不读史、不看书,把“九一八”当作“就要发”,更惶论对当年刀头舔血、慷慨赴义的英雄的景仰与纪念。(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且去看看那被我们痛恨的仇敌吧,他们甚至把能收集到的每一个阵亡士兵的名字都供奉在香炉前。李登辉当年不顾抗议,非要去祭拜靖国神社,除了政治做秀需要外,也不能不说有亲情的眷恋:其兄李登钦,又名岩里武则,就是战死在吕宋岛马尼拉的台籍日军士兵,其灵位被郑重地供奉在了靖国神社里。(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在我收集甲午战争的文物时,十分惊诧于日本人对“先烈”的景仰。《日清战争实记》中,有大量的篇幅报道战死者的姓名籍贯,有大量文献是各地纪念战死者的碑文悼词等。(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如果我们能暂且抑制住习惯成自然了的痛骂,就让我们先扪心自问:不要说当年牺牲的普通士兵,即使在前线阵亡的国军将领(光被红色史家认可的,就有近200人!),我们又能说出他们中几个大名呢?当我们愤怒地指责日本政要参拜靖国神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自己的英烈,还存在我们心中的哪个角落呢?(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在靖国神社正殿门上,是明治天皇御笔:“为国捐躯,永记壮士魂”,文辞上自然远不如我们惯用的“永垂不朽”来得激昂动听,但动听的言辞能掩饰快速的遗忘吗?(Shel JeAnns版权所有)
那种具体细微到每个阵亡者的怀念,不仅在日本,而且在西方也几乎是一种社会常态。在澳大利亚国防部为我提供的当年澳洲军队参加八国联军的史料中,就有完整的军人名单,其中九名在中国死亡的士兵,更是详细地记录了他们的个人情况和死因等。在当年的报纸上,也不惜篇幅地刊登了全体出征将士姓名。(Shel JeAnns版权所有)
看看美国的越战纪念碑,每个阵亡士兵的姓名都被刻在了墙上,即使整个民族都已经不再认同那场战争的正义性和必要性,但牺牲在星条旗下的生命还是在享受着后人的瞻仰和怀念。在纽约,甚至专门为华裔军人设立了一座忠烈坊。(Shel JeAnns版权所有)
911后,看美国的纪念典礼实况,3000多名遇难者,主持人是一个一个颂读出他们的姓名。要是换了我们华人遭遇那样的灾祸,会一个个宣读出受难者的姓名,为他们默哀吗?在我们眼中,灾难、纪念是不是仅仅一个数字而已呢?(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我们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宏大叙事。伴随着对个体纪念的泯灭,几乎一定是对整体牺牲的炒作:给这些枯燥的数字包裹上意识形态的外衣,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个体被虚化为一个抽象名词,纪念便有了“古为今用”的现实意义,历史悲剧便也有了成就现实喜剧的功效。(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不少国家都有自己的阵亡将士公祭日,每年纪念,而恰恰在我们这个百年来战祸最烈、阵亡最剧的国家,却罕见官方的祭奠活动。(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从网络上搜索一下,“公祭”一词显然在近些年来成了中国的热门,但公祭的对象一律都是那些能“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人文始祖或古代名人,除了南京还在为死难同胞每年祭奠、沈阳为“九一八”拉响警报外,国耻、国难连同那些罹难的祖先和抗争的英雄,基本是从我们的公共记忆中消失了。当纪念成为忘却,甚至成为经营时,还能指望他人来“正视历史”吗?那种依靠政治压力、经济吸引和外交斡旋换来的“谢罪”有意义吗?(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梁启超百多年前就说我们只有天下概念而没有国家概念,看来至今似乎依然……(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时,李敖曾经说:如果我是日本人,我也会去参拜靖国神社!我想找个给英雄下跪的地方!!(Shel JeAnns版权所有)
神州万里,我们自己的靖国神社又在哪里呢?我们又有多少能给英雄、而不是给权力下跪的地方呢?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Shel JeAnns 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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