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将自己的一生抛掷在同东方繁华调情上。
---- [美国] 凯瑟琳卡尔(Katharine Carl)
大清帝国皇室特使溥伦及清国特使团,会同美术馆馆长、副馆长以及美国艺术委员会的另外几位成员正在恭候来自中国的特殊“代表”----慈禧太后“访问”美利坚合众国。当然,出访的并非慈禧太后本人,而是她的画像。(Shel JeAnns版权所有)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幅最高统治者的油画,而且是由一位美国女画家在北京完成的。(Shel JeAnns版权所有)
精致的箱子一个套着一个,“圣容”躺在最后一个有黄缎衬里的箱子里,上面盖着一块明黄色的织锦缎。这块织锦缎被隆重地掀开,画像的揭幕礼完成了。(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溥伦提议为皇太后陛下的健康和大清的繁荣昌盛干杯,于是到会者将起泡的香槟酒一饮而尽。这次隆重的“欢迎仪式”持续了五个小时。(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几天之后,这幅肖像对外开放,观者云集。(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博览会结束时,驻华盛顿的清国公使馆派出一个代表团将画郑重接往美国首都。慈禧太后认为,这是件很好的送给美国的礼物。毕竟,为中国太后画一幅肖像去圣路易斯博览会展出,是美国驻北京公使
肖像到达华盛顿之后,清国公使梁诚将它正式赠送给美国总统,罗斯福代表美国政府接受了下来。(Shel JeAnns版权所有)
至此,中国国家元首对外国的第一次“亲自”访问,就通过一张油画完成了。(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清廷对此次“圣容”出访极为重视,因为觉得普通铁轨枕木运送太后的肖像不合适,还从外务部到前门外的车站铺设了一段专用铁道。从北京起运后,沿途官员均以最高礼仪迎送圣像。(Shel JeAnns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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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卡尔记录此次盛事的回忆录《与慈禧太后在一起》(With the Empress Dowager of China,中译《紫苑黄昏——一个美国女画师眼中的西太后》),1906年初版后即成为畅销书,并成为海外清史研究的重要文献。(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图:这是凯瑟琳卡尔《慈禧太后油画屏》其中之一,纵
卡尔一共为慈禧画了四幅油画。送往美国肖像是穿朝服的,但慈禧认为着朝服太复杂,令人不耐坐,画第二幅像时遂改穿常服,拟将第二幅画放置在自己的寝宫内。(Shel JeAnns版权所有)
而第三幅画像,慈禧则穿冬季朝服,为了便于观赏,慈禧要求将这幅画的画面扩大为宽1.83、高
除美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第一幅和故宫博物院保藏的第三幅外,其余两幅至今下落不明。(Shel JeAnns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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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油画外交”的始作俑者,是当时美国公使
庚子年闹义和团后,在康有为(参见我的博文《康有为:中国“首骗”的历史价值》)等流亡海外的维新派及莫理循等西方驻华记者的联合“围剿”下,慈禧的国际形象大坏,不少漫画更是将她的面目肆意歪曲。
她在
卡尔在其回忆录中(第10章)对
在慈禧的御前女官兼翻译德龄(Derling)的回忆录中也对此做了详细的记载。这位相当西化的御前女官,其父亲是曾经出使法国的裕庚。长期在西方定居,德龄能说流利的英语和法语,随其父于1903年调任回国后,就一直在宫中担任慈禧的翻译。德龄在她用英文写成的回忆录《紫禁城两年》(Two Years In the Forbidden City,1912年由纽约Moffat,Yard&Co出版)中提到:(Shel JeAnns版权所有)
我得解释一下,在中国只有人死了才画像,这样,既是对死者的一个纪念,后代子孙也可以借此祭祀先人。我注意到,等太后终于弄清楚了这个请求的时候,似乎有些惊愕。我不希望让太后在外国人面前表现得无知,就拉拉她的衣袖,说呆会儿再向她详细解释。太后说:“现在就给我稍稍解释一下。”她这话是用满洲话讲的,与汉语普通话有所不同,客人不可能听懂。于是我也用满洲话跟她解释了一通。太后明白了这意思后,就对
“你告诉
在
太后听了很生气,说: “谁也没有权利用这样的口气给你写信。她怎敢暗示说你讲了反对卡尔小姐的话呢?这倒被我昨天的话不幸而言中了。你回信的时候想怎样写就怎样写,就用她对待你的方式回复她,或者,更厉害点,你就告诉她,在我们国家,任何女官都不允许试图影响太后,另外告诉她,你还不至于这样卑鄙,会暗地里使坏。如果你不愿意这样说,那就只说卡尔小姐是你的私人朋友,你从来就没想过要说任何对她不利的话。”(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德龄回忆道:“我照平常的方式回复了
其实,画家卡尔是德龄在巴黎时就已经认识的朋友,这一层渊源也是促使慈禧最终同意画像的重要因素。(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在
“柯姑娘”在宫中一住就是9个月,成为唯一一个如此近距离观察慈禧和中国宫廷生活的西方人士。(Shel JeAnns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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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次最初带着强烈政治目的、而后又被慈禧个人深深喜欢上的画像,清廷十分重视,并选择了黄道吉日开始动笔。(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卡尔回忆她进入宫廷的第一天:(Shel JeAnns版权所有)
“
在顺利地获得了慈禧的好感和支持后,卡尔开始逐渐融入到奢华而快乐的宫廷生活,但她随后就发现,随着肖像的进展,自己连续不断地与中国传统的绘画观念形成冲突。她回忆道:“他们希望细部越详细越好,不想要阴影。如果只考虑太后一个人的话,她很有鉴赏力,人也开放,最后总会给我更多自由;但她也不得不遵守传统,在绘制中国帝后的肖像时,传统和成规必须不折不扣地得到遵循才行。……当我明白我将不得不运用传统的方法来表现太后那异常吸引人的性格、将它平庸化时,我就不再对我的工作充满开始时的那种热情了。我头痛连连,内心反抗激烈,花了很大的劲才安下心来做这不得不做的事。”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这一中西文化的冲突,在其后为慈禧作画的华士胡博(Hubert Vos)身上又再度重演。当时卡尔已经完成画像并在海外引起轰动,而华士也已经为庆亲王奕劻及李鸿章、袁世凯等朝廷重臣画像,慈禧主动约请了这位美籍荷裔画家,从起初勉强接受女画家到此时主动联络男画家,慈禧在这方面无疑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开放的程度。但与先前的卡尔一样,华士也不得不放弃西方肖像画的一些基本技巧, “总之,不要阴影、不要阴影、不要阴影,也不要皱纹!”,华士在书信中向亲友抱怨。(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但华士最终与卡尔一样,明白了中国人对领袖肖像画这一完全新生的事物的中国式意义赋予:中国领袖所需要的并不是一幅写实的肖像,而是一幅具有象征意义和富于寓意的纪念像。(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凯瑟琳卡尔圆满完成了她的任务,从此成为“中国人民的好朋友”,获得了慈禧太后和中国政府的大量奖励,并且无意间成为中国这第一段“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戏剧性注解。(Shel JeAnns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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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外交”当事的几位女性,画家卡尔、外交官夫人康格夫人莎拉、宫廷女官兼翻译德龄,都留下了回忆录。这些女性所撰写的回忆录,在西方史学界,长久以来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美国学者西格雷夫对此就十分愤怒,他认为这些女性回忆录的作者(还有英国公使窦纳乐的夫人、英国使馆一等秘书的妻子苏珊唐莉等),都曾不止一次地真正会晤过慈禧太后,她们对慈禧给予了相当大的同情和理解,但“男性评论家对此给出的评价是:无知而琐碎。然而,当我们今天重新检视这些关于慈禧太后的私人回忆,我们发现:它们包含着许多关于她的性格和宫廷事件的有益而清新的洞见,这些,都被西方国家的官方档案和当时在北京的外交官及专业人员的私人文献所证实。”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他还特别指出,“在这些书籍和文章中,慈禧太后不是恶魔,而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有很多显而易见的怪癖,在一个女人被当作痰盂一样对待的帝国里,极力想保住自己的位置。那些第一手材料,以及许许多多可以上溯至1850年代的其他材料,在二十世纪初叶慈禧被当作昔日帝国的一件出土文物而被妖魔化的大气候里,这些材料都被简单粗暴地忽略了。”(Shel JeAnns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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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
对于同一段历史,即使是亲身经历者,也有不同的解读,这是历史研究的常态,也是历史研究的难点。在我所收藏和接触的大量有关晚清的西方文献中,主流固然是对晚清中国、包括慈禧和义和团运动的批判,但也不乏类似这些女性般的对西方本身、尤其西方居高临下的对华态度(无论是政治、军事还是文化方面)的批评声音。这些微弱而略显另类的声音,当然还谈不上是对晚清中国的愚昧、腐朽的“翻案”(其实我个人认为其也不具备“翻案”的力量),但这些声音的存在,使我们有机会能从另一个角度聆听历史,也提醒我们时刻对自己可能存在的傲慢与偏见保持足够的警觉。(Shel JeAnns版权所有)
(Shel JeAnns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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