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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近山传】之五

(2004-12-23 20:00:17) 下一个

听虎将王近山哽咽思忆朝鲜战场


1964
年-1970年,王近山将军和我共同生活在河南省西华县黄泛区农场。我是62年高中后从首都下放到那里的知识青年,熟了后我们经常见面,也常到他在农场的家中吃饭聊天。每周场部有露天电影放映,我记得很清楚,《上甘岭》很受大家欢迎,几次放映无论寒暑,自始自终都是满场黑压压的男女老少。王将军也带着妻子和两叁岁的妞妞,都坐在小板凳上,但他时常看不完而退场。

 

我碰上他的一次提前退场,忙跑过去陪他回家,却发现他在用手帕拭泪。这位在红军时代、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战场上八面威风的猛将,被刘邓也被叁军称为拼命叁郎王疯子的一员虎将,此时为何如此老泪频弹呢?他拖着伤残的腿,虽是秋天他已披上朝鲜战场上发给他的皮大衣。我替他拿着小板凳,扶着他边走边聊。王叔叔,电影上的上甘岭英雄们都是真的吗?” “小万啊,都是真的!不过电影只表现出,当年我们残酷无比战争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啊!就说你们都知道的上甘岭的大英雄黄继光、邱少云、胡修道,可何止这几个呢,我说有几十个、几百个、上千个都不为多!不过,他们叁个是英雄的代表而已。

 

王叔叔动容地答道。我听得出了神,一边扶着将军伤残的手,一边难过地看着他显得僵直不自如的脖子(弹片还卡在脖后,永远不能取出),脸上的肌肉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抽动。王叔叔虽然身经百战,身体上下弹痕累累,又遭贬下乡务农,但他仍是漆黑剑眉高扬,刮得干净的下巴泛着青光,没有帽徽的军帽戴得端端正正,旧军装上没有领章,但风纪扣仍是几十年如一日地系得紧紧的,胸膛挺得高高地,衣服上面毛主席的头像和为人民服务的像章闪烁金光。

 

他看着我没有经过任何战火的平滑幼稚的脸,止住泪水,意味深长地说:小万同志,多少像你这样年轻的志愿军战士,个个视死如归、前仆后继啊!美国鬼子几十万发炮弹射向上甘岭,这个不足四平方公里的两个小山头,小万同志啊,美国鬼子动用了六万兵力,叁四百门大炮削掉了上甘岭二、叁尺,白天他们依仗飞机大炮把我们压住了,晚上就是我志愿军的天下,几易阵地,真正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敌人冲上来,手榴弹、机枪不解决问题了,像排长孙占元双腿打断,他爬行指挥,拣起敌人的机枪又打退敌人五六次反扑,他一人就歼灭敌人七八十人!子弹完全打光,被敌人包围,叫他投降,他大喊一声,拉响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 老将军讲到这里又掏手帕,我被将军的话深深感动了,我问:有电影里这位漂亮女护士吗?她还和坑道里的志愿军一齐唱我的祖国?” “那里有什么女护士,哪儿还有力气唱歌呢,正常人生活的基本要素水、空气、阳光、食物我们的官兵都得不到满足,他们甚至喝自己的尿来维持生命……”将军此时讷讷地声音低沉下来。

 

我陪伴将军来到他农场的家,房子里可以说四壁皆空,除了正面墙上一张毛主席像外,没有任何装修和装饰,只是里外两间,中间还没有门仅仅挂了一个白布单子而已。在房后接了间厨房,由将军湖北老家的亲弟弟帮做饭。将军很好客,常留我这个单身小青年在这里吃饭,而且文革中到农场看我的二弟仲翔和四弟季飞都在他这个小灶上打过牙祭,无非是炒个鸡蛋,炖碗肉,再到农场酒厂沽瓶自酿的米酒,当时大家都高兴地不得了呢,因为当时食用的粮油酒都要凭票供应!里间一张农场木匠自制的大木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上面吊着一只带罩的25瓦灯泡,床对面用砖头垫起两只大木箱和一个皮箱,这就是将军当时的全部大家当;除了两个从北京带来的红色铁皮、大磅热水瓶和一个熟人黄振荣从北京带来听新闻的收音机外,没有任何显眼的、带点现代化生活气息的物品。

 

我看了一下将军戴着的老旧的夜光欧米加,可能是战利品吧,说:时间还早,再讲讲上甘岭的战斗吧!(随着近来阅读各种关于他的书籍杂志,我今天才真正了解他们这些为共和国流血牺牲的英雄豪杰是多么令我们后代肃然起敬,他们将成为我们不畏艰险困苦而永远向上的学习楷模啊!)老将军说:上甘岭是我指挥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的现代化战争了,这场战争我不仅下命令到军部,我还直接指挥到师、团,甚至指挥到连、排、班,真是惊心动魄的血战啊!我的指挥所设在离这两个高地不远的地方,望远镜里战士们和美国鬼子浴血激战,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是两天叁夜的吃不下饭,我们不光是缺飞机、大炮、弹药,就连常人需要最基本的空气、阳光、水都没有啊!连拉屎的自由也没有,因为到外面去时刻就有死的危险,有的战士到坑道外出恭,就被敌人突然飞来的炮弹给炸死了呢!因此只好拉在里面,再加上阵亡战士的尸体、伤病员身上所散发的气味、那空气是什么滋味,你们谁受过呀……”,我睁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尸体为什么不安放到外面?”“你们那里知道,放到外面就会给敌人的炮弹炸碎,这都是烈士的遗体啊!另外活着的战士连伤病员都照顾不过来,加上战斗激烈也顾不上掩埋烈士的遗体。我们在上甘岭外巡察时就遇到过在炮声中突然飞到眼前一只残缺的血淋淋的手和腿什么的……”

 

老将军哽咽了,夫人忙说:小万,让你王叔叔早点休息吧,别谈打仗了,今晚他又睡不着了。王将军经常从场部下到分场视察。开始有农场工作人员或黄振荣陪同他下来,后来他经常独自一人跑到地里视察春耕秋收,也常冒着炎热大暑或顶着刺骨寒风深入到田间地头、职工家属宿舍,掀开锅盖看看我们吃些什么。那时不让有自留地,但屋前屋后有荒地,职工的日子不宽裕还是让种点蔬菜,搭个瓜棚豆架什么的。王叔叔说:屋前房后业余劳动垦点荒,毛主席说这叫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嘛!他还让自己的亲弟弟和妻子也养几只鸡和两只羊,补充很瘦的小妞妞的身体。都是劳动人民出身,干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在当时困难的时期也是很重要的补给呢。时光飞逝,整整叁十年又过去了。

 

王将军和我先后离开了农场,但那几年的生活却使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叔侄之情,78年春王将军在南京军区任顾问,在与癌症病魔搏斗,听着为他专门播放的军号,英魂到硝烟迷漫的战火中找到了最后归宿。去年我见到了王将军的女儿巧巧,她告诉我:我父亲在上甘岭是3兵团的代司令员,指挥四、五个军还有二万 多朝鲜人民军呢!3兵团驻有朝鲜人民军的联络官!他的掩体指挥部离上甘岭不远 ,一个连队在前线,被打的只剩几个人了,但他们仍然顽强的战斗,被打瞎的战士眼里流着血,背着被打断了腿的战士仍在向扑上来的敌人射击。父亲告诉我:上甘岭上不算24000伤病员,每平方米平均就有咱们阵亡的23个官兵,这是他指挥过的最惨烈的战役。我父亲那时才30多岁,虽多次在战争中负伤,但看到这样的情景,那股子拼命疯劲又上来了,夺过卫士的冲锋枪就往掩体外冲,已忘记自己是几万部队的司令员,警卫班五、六个人硬是把他拉住了,后来兵团党委做出决定,任何时候都要有一个卫兵在掩体口专门阻挡王司令随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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