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最早一批来美国留学的。那时候,唯一可以负担得起的跟国内亲人交流的方式就是写信。亲妈不识字。我写信给舅舅,给父亲,也给两个妹妹。两个妹妹给我邮寄衣服,饼干。
我没有学习各种热门专业,选的是我所钟爱的人文类学科。别的和我同期的中国同学,都在理工科类。我选课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班里唯一的亚洲面孔。我的心,从来都没有定所,所以也无所谓适应不适应。
但是身体,需要适应。来美国没多久,我就病倒了。病得很厉害。花掉我所有的钱。从此以后,我就没再考虑过什么东西便宜,我只照顾自己的身体健康。
在大家都还没有开始学习适应留学生活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为中国学者和留学生协会当主席了。活跃的生活,也给我开辟了好多机会。我被星探追逐,一个模特经纪公司甚至很正式地来邀请我去做模特。客观的说,我长得很漂亮,加上一米八的个头,一尺七八的腰围,绝对是标准的模特身材。但是我来美国是来读书的。所以我回绝了。
我的房东有个朋友,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说,你这个人很有慧根,有兴趣的话,过来我家,我带你一起读圣经吧。于是,每周末,我都会到她家里,和她一起读圣经。这个读圣经的经历,对我而言,像一个生活的支柱。我的心,渐渐地有了一个依靠。我和她,一起感动。她经常对我说,潘,你实在是太聪明了。上帝又把你造得这么美丽,你一定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不管以前怎么样,我诚心地祝福你以后不要再有那么多的磨难了。
由于来美国读书换了专业,我又重新念了一个硕士。在我被录取进入博士项目的时候,我认识了熊。
那时候,熊正在读中国历史博士,专攻明清史。他身高一米八八,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实在是很帅。我们没有办法不被对方吸引。
认识不久我们就住到了一起。我们甜蜜得让人妒忌。他博士毕业后到南方去教书,我也跟去了。边写论文,边教书。我们从来没有分离超过一周。
后来他去中国做访问学者,我回国开会。我们拜见了我在北京的家人。熊甚至能毫无问题地听懂我们用方言的聊天。他加入我们的谈话,我们聊得非常高兴。父亲眼里的怀疑和不确定,我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不存在。那个时候,普通百姓家里接待外国人,还需要向公安部门申请。不够级别的家庭还不能接待。所以亲妈是见不到熊的。那个时候,一个中国女子如果在公共场合跟外国人有亲密接触,还要被送进派出所接受教育,二十四小时才能出来。所以当妈妈告诉父亲不能同意我和熊的婚事因为会影响到他的政治前途时,父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的政治前途。
尽管就在一两年后,这些关于外国人的禁令都撤消了。尽管就正常人看来,父亲的政治前途到那时,也差不多走到头了。中国永远不可能开放到让一个少数民族来做国家主席吧。这样想,是因为我不奢望父亲能把我的一生幸福作为他的打算。
也是这次,父亲和妈妈,妹妹,搬家了。门口的警卫跟我要通行证。我没有,妹妹出来把我接进去。我说,给我办一个通行证吧,这样这段时间我进出方便。父亲说,你要住在这里才能给你办呀。连父亲都不认为这是我的家了。
这都不够伤我那么深。再次回到美国的时候,真正伤我的,才开始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