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艾仁公社,我开始想办法找出路。给省报写稿等于做记者,等于多一些消息来源。我还是天天去隔壁喝豆浆。现在好像能看到文化大革命结束的曙光了,他们俩对我说,你这么年轻,打算怎么办?
是啊,我不可能就一直这样当文书和赤脚医生。得到要恢复高考的信息,我马上就埋头苦读起来。学什么专业都不要紧,只要我能走出公社。
要说我还是挺聪明的,短短的几个星期的复习,我就考了最高分。来到北京念大学,被分在了哲学系。管它什么系呢,只要让我有条件读书。不是读哲学,是读外语。
父亲也被调到北京来上任了。两个妹妹也想上大学,妈妈让她们来找我给她们补课。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们先给我洗衣服。很奇怪,我跟两个妹妹的感情倒还不错。尽管是一半而已,毕竟也是血肉相连。她们对妈妈有意见,可不敢提,就偷偷地按时来学校帮我洗衣服。我就抓紧每分每秒学习。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四川省#委,在那里,我又被选进了省篮球队。我时常两头撒谎,赢得时间来读书。同年,我参加了研究生考试。那时候英语这一门要考但不像现在必须到某个分数线。整个考场里,过了半个小时后,只有我一个考生了。看起来我像是在真正地考试,监考老师都尤其地殷勤。问我有什么需要。他们甚至帮我削铅笔。
考上了。我又来到云南读研究生,学历史。一开始读研究生,就听说有人自费出国留学了。这样,我也开始努力,自己申请,在硕士毕业的前夕,得到了美国M大的录取信。亲妈也正式得到了平反,不再是政治犯了。
这一下,真的要远走高飞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我的亲妈,揣着自己做的干粮,蹭火车来想在我离开以前看看我。同时,我在坐火车去舅舅家的路上。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舅舅舅妈把身上仅有的钱都数出来给了我,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他们米缸里已经粒米不剩了。他们跟我说,赶紧赶回去,你(亲)妈可能正在找你呢。
我们见面的时候,亲妈正坐在我宿舍门口的树下,那里有一点点荫凉。她正费力地啃着手里半块一看就知道是存了好几天的干粮。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带着二十多年来夹着尾巴当政治犯被平反后的一时不适应。
我那一声妈,还是没能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