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参加革命很久,可是骨子里的阔少习气还是没有消退的。有点什么新玩艺儿,他一定是第一批上手的人。如果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大城市,有更丰富的各种物资供应的话,那他就不是第一批,而是第一个了。因为这种玩耍的心情,妈咪经常戏称他是山沟沟里的贾宝玉。爹地对功名也是十分的不上心,更加走近贾宝玉的行列了。嘻嘻。
我们小时候,因为是近邻当中为数不多的彝族家庭,别的孩子,几乎都不带我们玩儿。好在我们兄妹四个,再加上无数寄居我家,在我家吃饭,读书的,表的,堂的,近的,远的,各种亲朋和亲朋的孩子们,我们倒也不缺玩伴。经常等我们玩够了,早已倦鸟归巢,早已日落西山。回到家中,如果我们太脏,妈咪就会给我们洗脸洗头洗澡,一堆孩子,洗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时候,爹地就会拿出电吹风,给我们一个头一个头的作流水线处理,他们这两口子,从不让我们湿着头发睡觉。这个电吹风,是那种铝质的,很老式的,带着花电线的电吹风,开动的时候能看见红红的光从里头照出来,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管你家在何处,都是不常见的物事。爹地能淘出像这个电吹风一样的宝贝,在那个年代,是利用了工作之便的。
那时候,爹地因为屡犯禁忌,老说真话,被发配到连员工工资都发不上来的民贸公司,还好,做的是经理。而且,由于参加革命年限早,工资也很高。工资凭资历,还没人敢乱动的。然后他就开始到处跑,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刚刚要吹到小城,爹地已经从沿海和别的祖国最先进的地区带回了好多新玩意儿。一年都不到,亏了多年的民贸公司,就被爹地扭亏为盈了。因为是见过钱的人,再加上又是那个又红又专的年代,爹地一分钱都没贪过。爹地唯一得了一个好处就是一床纯毛毛毯,那还是全公司上下连清洁工都有份的。因为这床毛毯,爹地又被发配到了土产公司(连清洁工都有了,为什么不送给县里的分管领导呢?)不用问,又是亏损单位呗。照样,一年后又是扭亏为盈,这次,爹地要给公司员工盖房子。
以前说过,爹地为人很自由。所以,发配归发配,从来没有过消沉的时候。尽管是老革命,仍然是被当作黑五类来处理的,可是,如果要被打倒也就不是我家爹地了不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爹地在给公司办采购的时候,给我们也带了电子表回来。人手一个,包括我不识字的大姑(当然后来大姑学会了看数字)。小孩子嘛,总是想要给大家看看自己的与众不同的东西,当天下午就戴着电子表去了学校。好多大人都没有手表戴的岁月,一个小破孩儿,戴着一个手表,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那叫一个急不可待,特别地想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几分,抬手若干次,但又有点怕。更该死的是,我还同时有了一支带电子表的笔。写字的时候,还要小心地半遮半掩,那时候,课堂上和生活里,我们都被党教育要艰苦朴素。一下子有两块表,怎么体现艰苦朴素?比较夸张的是,不知道哪个多嘴的孩子,跑去告诉老师我戴手表了。结果放学的时候,我的班主任老师被一群同学围着就在我后面追了过来。老师让我给她看看我的表,仔细看过后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要朴素,明天就不要带来了。爹地好像说,咕叨(四川话,过分争取的意思)艰苦朴素,艰苦朴素的标准可能也应该因人而异吧。
上到二年级,我又用上了一个全班唯一的一个塑料泡沫文具盒,带鸭子图案的,至今还能勾勒出那幅图片。那可是在一堆铁文具盒里的唯一啊。开口处还带了磁铁,轻轻一放下盒盖就合上了,哪里像同学们,开关文具盒时那个费劲,还有那个响动。这个文具盒还分层。上面一层还带着插笔管,一支支笔都可以定位,在铅笔盒里不会乱跑。各种文具,直尺,橡皮,卷笔刀,都是有专门的地方的。怎么动它里边的东西都不会乱跑。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姐姐被爹地妈咪接回了家。她从三岁起是在二姑家长大的。爹地又去出差,回来给我们当时在家的六口人,每人带一件太空服。太空服就是轻便型的棉衣呗。结果,本来给妈咪买的给姐姐穿,本来给姐姐和我买的给妹妹穿,只有哥哥的那一件是给哥哥本人穿的。爹地把我们这些女士们都想得太小了。为此,妈咪没少埋怨。孩子们的个子长得快,你老觉得他们还小,也就算了。怎么连我的也买不对尺寸呢?
四年级我又用上了双肩书包,在一片军挎包的绿色中格外的显眼,也招恨。课间休息我出去跳皮筋,回来就会发现书包上有被笔画过,被小刀划过的痕迹。夏天,我还有本地根本见不到的连衣裙穿。第一天穿裙子到学校的时候,一个善妒的女同学,先是不住口的夸赞你的裙子可真漂亮,然后转过头去就跟旁边的同学“悄悄”地说,其实难看死了,说完又转过来故意不小心地滴了几滴蓝墨水在我的新裙子上。那时候我哪知道即使是小孩子都可以这么阴险呢?伏在课桌上就开始大哭起来,老师来了,后来,让我别哭,我说,墨水都洗不掉的,我要她赔我的新裙子。小孩子说小孩子话,她上哪里赔我去?她的爸爸妈妈都出不了县城,更不用说她了。
我还是班里第一个拥有圆珠笔,第一个拥有卷笔刀,第一个 … … 的。
有一年爹地出差回来,带的东西空前的少。结果慢慢听到大人们在讨论一个叫做收录机的东东。原来此番爹地在广州看见了收录机,可以放音乐,新闻,还可以录音,立刻被爹地惊为天人。同时,还是天价。爹地居然说,这辈子能够搬这么一个东西回家,就知足了。于是,众姑姑们就开始群策群力,每人出一点,加上妈咪的积蓄,凑齐了钱,帮助爹地把这台维多利亚牌的收录机搬回了家。我们是听着里头的钢琴曲长大的。呵呵,还挺高雅。收录机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欢乐,还激发了我们多少创意,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说得明白的。反正,一句话,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