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新人与人性的冲突

引子

我有在上下班路上收听小说的习惯，最近我就刚刚听完了作家范小青于2005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女同志》，由田虹涛播讲。

小说中女主人公万丽大学毕业后不久进入政府机关，从妇联宣传科的科员开始，时时地提醒自己要要求进步，对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都有着细致入微，丝丝入扣的分析和对策，从而能屈能伸，既从容处事，又不失时机地，一步一个脚印步地走上了科长，处长，最后成为局长的经历。

女同志万丽的故事让我有了一些并不是关于这个故事的联想。这个联想可是生发得比较远，和比较抽象了，有了点儿形而上学的色彩，希望大家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生物圈和动物界之中的人类

在此我想通过生物圈和动物界的视角来观看一下我们人类自己，从而对人类在地球上的位置有一个较为宏观的认识。

生物学中为了方便分门别类地研究我们身边的生物，特别建立了一个分类的系统，即所谓域(domain)，界(kingdom)，门(phylum)，纲(class)，目(order)，科(family)，属(genus)，和种(species)，共计八个层次。生物分类学把在地球上生活的，和曾经生活过的千差万别的生物分为六个大界（kingdom）：细菌界(Bacteria)，原生动物界(Protozoa)，色藻界(Chromista)，植物界(Plantae)，真菌界(Fungi)，和动物界(Animalia)。

动物界里面又分为五个大门：脊椎动物门(Vertebrate)，软体动物门(Mollusca)，如蜗牛，章鱼等；节肢动物门(Arthropods)，如蜘蛛，蜈蚣，虾和蟹等；环节动物门，如蚯蚓，蚂蟥等；和水母门(jellyfish)。脊椎动物门里面又分为五个大纲：哺乳动物纲(Mammalia)，爬行动物纲(Reptilia)，如乌龟，鳄鱼，蛇和蜥蜴等；两栖动物纲(Amphibians)，鱼纲(Fish)，和鸟纲(Birds)。

哺乳动物纲包括了凡用肺呼吸空气的温血脊椎动物，并能通过乳腺分泌乳汁来给幼体哺乳而得名。哺乳动物纲内有分有许多的目：例如偶蹄目，如猪，骆驼，牛和羊等；奇蹄目，如马，犀牛等；食肉目，鲸目，兔形目，啮齿目和灵长目等等。

灵长目动物分为猴，猿和人等。灵长目动物的祖先多生活在热带或亚热带的丛林里，为了适应树上的活动，四肢都有五趾，且母趾分开，以便握住树枝。灵长目动物的脑腔容积，于其自身相比要比其他的哺乳动物大的多，这为灵长目动物大脑的进化特供了可能。

灵长目动物都是群居动物，生活和迁徙都是成群结队的。群体中的首领在进食，交配等方面有优先权，在首领下面还出现了次级别的等级制度，即顺位制。

 

界	门	纲	目	科	属	种
细菌界
真菌界
原生动物界
植物界
动物界	扁形动物门
	线性动物门
	软体动物门
	节肢动物门
	脊索动物门	鱼纲
		二栖纲
		爬行纲
		鸟纲
		哺乳纲	啮齿目
			蝙蝠目
			食虫目
			偶蹄目
			有袋目
			食肉目
			灵长目	类人猿科	类人猿属	类人猿种
				人科	人属	人种
				猴科

 

生物圈分类表

          

 

由上表可以看到人类只是生存在地球这个具体的生物圈中，随着环境/时间变化而进化，或是消亡的众多动物中的一种。因为某些偶然的，或许也是必然的机缘巧合，风调雨顺，人这个动物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机会，不论是其进化的程度，和繁衍的数量都已经达到了足以反过来影响和改变其赖以生存的生物圈的程度。

如果把时间也表现在这个表上，我们还会容易地看到人类的繁荣和整个地球上的生物进化相比，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人类从新石器时代进入青铜时代，结束茹毛饮血，进入农耕也就是距今六千年的事情，而进入工业化时代，人类开始大规模地影响世界，并有了人口大爆炸就更只是近二百年的故事。

 

人是什么？

这是一个涉及哲学根本问题的，极普通又极困难回答的问题。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 I am)，研究人的就是人(the proper study of man is man)，都是古人给出的既有道理，又极抽象的答案。

人可以理解为肉体和灵魂相结合的二元体，肉体就是一部机器，和其它的动物是一样的，而灵魂则是人可以意识到他自己和周边环境。

人是介于神和魔鬼之间的无毛二足的动物。这句既有哲理味道，又有文学形象特征的定义还是比较全面的。首先人是动物，他有着动物千百万年来为了生存和繁衍所必须具备的，同时也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生存竞争本性。同时人的行为又在很大程度上离开了动物本能的支配，而可以由人的飞扬的意识来控制，好的意识可以使人向神的方向靠拢，而坏的意识又可以使人堕落为魔鬼。

下面是我从A. Spirkin 著《Dialectical Materialism》一书的第五章On  the Human Being and Being Human中整理出来的一些概括性的文字。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原著一读。

人是生存在地球上的，有着高度智力发展的动物。为了生存和繁衍人类由最初的数量有限，关系简单的有共同血缘关系的族群，逐渐建立起来了高度复杂化的，分工合作的社会，以及由个体和集体共同贡献培育出来的，从远古到现在一步步积累起来的历史。

人类进化到今天这个程度是受到自然，社会和历史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我们可以归纳为下面几个要点。

• 人是生物社会的共同产物(The Human as the Biosocial)

    自然王国中的人更多地强调人的生物社会性，肉体-精神的本源，可以用这样二句话来概括，人是生活在自然中的，人对自然是有影响的。

• 人与社会(Man and Society)
• 人是有人格特征的(Man as a Personality)

人格特征（Personality）或许不够准确，所以把英文原著中的词放在这里，以便矫正。人格特征更多地联系到人的社会的，心理的方面，例如尊严，自我评价，价值取向，信仰等。一个有人格特征的人是一个充分社会成熟的人，并且有着自己的世界观。人格特征的本质并不是其物理特性，而是其社会心理的特性，和精神生活和行为的运作方式。人格特征的丰富在于其的个体性，独特性和不可重复性。

自我在人格特征的分析中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不同的时代对这个概念有着不同的解释。例如古希腊的苏格拉底认为自我是独立于人之外的，其可以在非常关键的时刻给人以指点，使其做出最佳反映。中世纪哲学则把自我界定为灵魂，和上帝沟通的意愿和冲动的总和。文艺复兴之后自我的走向发生了巨大的转向。自我就是我的灵魂，因为我就是我（I am what I am）。自我高于一切，左右着思想和行为。康德又把自我分为经验的，处理问题的智力流动，和一系列理由的纯自我二个分支。

自我在人格特征结构的构成中是处于精神核心地位的。每个人格特征都包含了大量的不同的自我。

• 人是行动者(Man the Doer)

所谓活动（Activity）就是受到思想，意识控制的生命体的行为。人的活动的背后都有着需求（Need）。活动的结果就是目的（Goal）。实现目的所能用到的存在就是手段（Means）。

在讨论了人即是动物的又是社会的产物之后，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遗传”还是“社会”在人的进化中扮演了更加主要的作用？我们不得不承认遗传在人类进化中起了更加主要的作用。

 

利己主义和利他主义

利己主义(Egoism)作为哲学和心理学里面的一个研究对象有着若干个细小的分支(psychological egoism, ethical egoism, and rational egoism)，这有助于专业研究的细致入微，却让我们这些外行莫衷一是，一头雾水。在此我们只检主要的意思于下。

利己主义(Altruism)认为人的行为都有，并且只有一个最终的目的，那就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关于自我利益又有二个解释，优先性和愿望。

利己主义是人动物性的最集中的表现。利己主义从根本上讲是符合物竟天择的自然丛林法则的，凡是在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的个体都是相对健康的，强壮的，有利于物种延续的。在生存竞争中败下阵来的都是相对虚弱的，不值得可惜的失败者，是物种繁衍中应该被淘汰的。相反为了其他个体，或是群体的利益，而有意识地牺牲自己，或放弃自己的利益是不符合自然竞争的丛林法则的，因为这将最终导致物种的整体退化。

利他主义(Altruism)是指人以消耗自己的利益为代价而服务于他人的利益。利他主义要比“作善事”更进一步，即当事人还要有一定的牺牲。为了他人的幸福而自己主动地走向贫困是利他主义的精准定义。

一个亿万富翁给助学基金捐了五十万元算不上是利他主义的例子，也就是慈善行为。而一个吃饭都没有保障的乞丐捐出五百元让别人可以上学受教育，就是十足的利他主义的表现。虽然亿万富翁捐出的金额要远远大于乞丐的金额，但是乞丐的心路历程要更具道德力量。

人的行动有多方面的理由，为了谁，为了什么？他这么作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上帝，还是为了这个星球？个人能否最终根据自己的利益，而完全不顾他人的利益作出选择，或是相反，个人能否完全不考虑自我的利益，而只顾他人的利益？这些结果还决定于当事人是否有自由意愿。外部环境的作用会改变人的真实意愿，而作出违心的选择。这在下面还有提及。

 

社会主义新人和人性的改造

在曾经和正在进行的社会主义活动中，除却了必要的社会结构，和法律方面的“硬件”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却常常被忽略的对于人的要求。社会主义社会的正常运行需要千百万合格的社会主义新人来领导和运行。没有合格的人任何美好理想的实践都无从谈起。

在此特别提出一个概念，社会主义新人。社会主义新人的精神核心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大公无私精神。从前面大段的铺垫中，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主义新人的精神核心是与人的本性相冲突的。社会主义新人不能，也不会随着人类的进化而自然地产生出来。

社会主义新人怎样才能培养出来哪？理想主义者们以为人性是可以改造的，只要把教育和惩治结合起来。于是就有了社会精英们的言传身教，即真理的力量和人格的力量，和严酷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制。这里我们并不想去进一步地讨论那些口口声声要改造人类的社会精英们究竟是不是人类智慧的化身的问题。

 对人性的改造让我们想起了马戏团里那些可爱而又神奇的动物，钻火圈的老虎，骑自行车的狗熊，和顶皮球的海豹，这些野生动物对训兽师的驯服，和在训兽师的威逼利诱下学习的技能都是暂时的，一旦离开了每日的训练，他们会迅速恢复他们的本性。

在指出社会主义新人和人性的冲突，和人性难以改造的同时，我们还要适时地提出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大公无私的优良品质，和我们后天习得的知识，技能一样都是属于精神层面的，是无法象生理进化那样固化成为人类的基因，从而可以通过遗传传给下一代，并通过代代相传从而发扬光大，最终成为与生俱来的，每个人都有的品质。反过来讲就是我们每时每刻出生的“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都不是天生的，至少不是日益接近目标的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而都是需要进行彻底的，脱胎换骨式的灵魂改造的“罪人”。

我们还可以从相反的方面来证明社会主义新人与人性的矛盾，和强行的拔苗助长所带来的恶果。在人的觉悟达不到大公无私的境界，而外部又有无产阶级专政的高压时，于是就出现了伪装出来的社会主义新人，在此称之为伪社会主义新人。伪社会主义新人的出现把原本应该充满 朝气的社会主义变成了灰暗的，有气无力的，得过且过的敷衍。

在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变形为多劳不能多得的现实的情况下，人们就在条件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少干。这也是自我利益最大化的一种表现。这也是为什么毛时代的生产活动总是缺乏动力，生产效率十分低下的人性原因之一。我们可以看出那时大张旗鼓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在人性弱点的面前又是多么地苍白无力。在按劳分配具体表现为按官职分配的时候，“要求进步”就必然成为体制内每一个人的追求。

 

女同志万丽们

江洲市政府（正厅级）妇联（正处级）所属的宣传科（正科级）的代科长于建芳，是从基层提拔起来的干部，曾经在公社和县里做过通讯干事，她的学历，和文字功底都是她的短板，于是她就用加倍的努力去学习领会领导在各类文件中的意图。从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万丽的到来，无形之中就成了衬托于建芳短处的镜子。于建芳对万丽不动声色的压制就是她于建芳掩饰自己弱点，保护自己的必然手段。

初进机关的万丽信心满满，跃跃欲试地希望能展现自己的能力，得到领导的欣赏，从而尽快地进步。她谨言慎行，处处多观察，很快就发现了顶斗上司于建芳的小肚鸡肠。同时万丽也敏感地发现妇联主任，很有政策水平的许大姐对于建芳有着某种很隐秘的不满意。万丽要进步，要展示工作能力，就要绕过处处防着自己的于建芳，而主动地多和许大姐打交道。很快万丽的几篇文章得到了许大姐的赞赏，在机关的刊物上发表了。全机关的人都知道了才女万丽。万丽终于提了一级，当了副科长。

 就在万丽琢磨着怎么能进一步地当上宣传科的正科长的时候，女研究生陈佳的出现又让万丽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万丽要进步，陈佳也想进步啊，如何压制对手，让自己脱颖而出就自然地在万丽和陈佳的脑海中沉浮，在日常的工作交往中不经意的一些小动作就出现了。

万丽的要求进步，当着科员，想副科；当了副科，想正科；当了正科，想副处，如此无休止地生迁上去，是为了更好，更有效地为人民服务，还是通过这种职务上升来体现自我价值，当然随着职务的上升，工资，福利，住房都会相应地提高。最重要的是权利，那最可以体现人的社会意义的标志。

从人堆里能够脱颖而出，一步步地爬上权利金子塔的顶端，除了必要的智力和体力之外，还无一例外的都是人性弱点的洞察者，和有效的利用者。经历了这一层层的“物竟天择”的人们的身上还会有大公无私的踪影吗？

我们不禁从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他们这些社会主义的公务员们怎么能够带领我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芸芸众生奔向社会主义前方哪？

如果我们再翻开在中国文学史上更有历史地位的张爱铃的作品，我们能够从《金锁记》中的曹七巧们身上看到一点点人类必将走向那光辉的顶点的人性的必然吗？

 

后记

我不自量力地讨论了一个宏大的命题，并以芸芸众生的大脑所能胜任的思维能力去推想了巨人们才能去探索的问题，当然得出的结论也是猥琐的，令人丧气的。大师们在得知了这样的结果后，会不会仰天长叹道：我们播下的都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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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毛泽东时代的社会主义与毛之后的伪社会主义纠缠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