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相随
(2007-01-05 01:01:29)
下一个
今天的他又起了个大早,趁着天还蒙蒙亮,他将公寓的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花草修
剪得整整齐齐,多年来他一直享受着这份他喜爱的美差,给大家带来一天美好的开始。
回到他的房间,习惯性的点上一根烟,发起呆来,了解他的人都会知道,他又不知在
琢磨什么鬼花招来着。可今天,他依然点着烟,慢慢吸入口中,再徐徐吐出来,神情中
多了一份凝重和恍惚。眼神里也少了平日里那份机警和老顽童似的转动,似乎蔫了.总
之,他今天见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而大家院中见了他也都好像不约而同的远远的就避开
,似乎配合的很默契。
抽完了一根烟,站起身来,快捷的梳洗完毕后,他来到衣镜前,将昨晚挑选出来的服
装,饰品和日用品拿出来,穿上,戴上,收拾停当后,拿起挂表看看时间,差不多该过
去了,他将挂表挂系在腰间,又端详了镜中的自己后,走出了房门。
他的生活习惯一辈子还是没变,每当外出,总将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让人看一眼
就会再多看几眼的那种人,岁月的痕迹不但没有丝毫影响他的形象,反而更增添了他的
无穷魅力,瘦弱的身躯,白净的五官,配上凌厉的双目和矫健的行动,很难让一个陌生
人能判断出他曾是什么职业。
平日紧闭的公寓大门今儿个敞开了,来往的行人时不时地顿足往里察看,一睹院内整
洁清爽和雅致。只是没了往日传出的笑闹声。里面聚集着一群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
人家,门外还不时的有老人进入,独自慢移的,儿孙搀扶的,坐着轮椅的,总之每个进
入者都手持鲜花而满目苍凉。
那聚集谈天的客厅早已将桌椅,棋盘,书画等撤下,墙上挂满她qq上的照片,嬉笑
啧怒,再现了她生前的各种生动表情,好像她仍然风情并茂的和同学们在一起。正对大
门的棺木上方悬挂着那幅巨大的照片:黑衣滚着红边的唐装。当年成立同学录后,她曾
对他说的.那时的她说起百年后事,没有丝毫的避讳,坦然的让人肃然起敬却又百思不
解。照片中的她端庄典雅,让他想起曾经的评语:三十年代的大家闺秀;闻香识女人。
没了往昔的喧闹,有的只是肃静,庄严,灵堂里五色的鲜花在茉莉,栀子花的洁白清香
的衬托中使得灵堂多少有了点生机。她曾经和他梦幻着此时的画面就是这样的。那些清
爽,娇艳的花儿都是他多年精心培育的,他视如生命的玫瑰花园里如今已不见了一朵花
,一眼望去,像遭了天灾。他不但倾其所有,还不许任何人进来帮忙。每剪下一枝,他
总要代表性的用牙咬掉一根刺,献上一个吻,再小心翼翼的轻轻放入花篮中,至于为什
么,他不说。让远远站在园外的关注者看在眼里,似乎能够意会而无法言说于口。此情
唯有他最明了。整整剪了一天,他的手布满了划痕,口也是血迹斑斑,然而最疼的该是
他那不让人看见的,那流泪的心!
灵棺里她安详地沉睡着,一丝不乱的长发被盘成发鬏枕于脑后,那是她此生最爱的
发式:利落雅致,体现着古典的秀美,也是她一生钟爱舞蹈的标志。躺在棺木中的她不
再风光靓丽,无声无息的让人直觉得苍凉,但这些老人们仍记得她是如何一个充满精彩
生活的女人,生命虽短,但令人羡慕。她本不该这么早就离开大家,但她就是她,当她
得知自己的病情真相后,断然拒绝与医生的配合,正如当年她所说,不要在年老多病中
痛苦的消耗浑身充满毛病的旧皮囊,不给儿女和亲朋好友添担忧,加麻烦。她说不要活
的长寿,只需精彩。她说能自己选择死亡方式是人生最大的成功和满足,所以她很知足
,很快乐。她劝说儿女,安慰朋友,让大家为她高兴,她终于能如愿以偿的实现这美丽
的死亡。带着一生的回忆在花园般的意境中嗅着花香,感受着那份岁月磨练中深沉无怨
的至爱飘然而去。她永远都是充满浪漫情调,让大家无法理喻却又不得不接受,因为太
了解她,所以尊重她的一切,心虽悲切,仍能带着矛盾心态,手持鲜花为她送行,大家
在厅前的院中聚集等候着。。。。。
他来了,大家纷纷让开一条中线,只见他目不斜视,疾驰的步伐很快从老人群中穿
过,来到曾经的大客厅。门前,她的一双儿女正等候着他,他和他们简短的说了几句话
后,径直走至棺前,定睛在她的脸上,此时已不见了刚才的肃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转
入柔情的面容,那双带着岁月痕迹仍不失英气的双目怔怔的对着她,神情朦胧中包含着
无限深情和伤悲,就这样陶铸般俯视在棺旁,默默的,默默的看着她。
老人们陆续从院中移步进来,也是默默的,默默的等待着,谁都不愿惊扰他,这么
多年来,老同学们都明了他们的感情,也正是这份深沉的爱让他和她在彼此心照不宣的
关注中共同培育,浇灌着这个班级同学录,像他们的孩子般精心照料着,同学们也是心
照不宣的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共同维系着让同龄人羡慕不已的这份情缘。他和她的故事,
牵动大家的心,仿佛自己不曾得到的那渴慕的感情都梦幻般的寄托在他和她的模式里,
给了大家为自己想象的空间。所以他和她已不再直属他们,而是属于大家。于是这份情
被美化,被传扬,被每位老人视为最迷人,最动情,最宽广的爱情,而眼前又多了最忧
伤,最凄美的感觉。
他久立不动的身躯稍稍偏侧到左边一点,左手依然扶于馆面,张开右手,缓缓的放
在她的发额上,那划痕清晰的布在指尖和手背上。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泪花渐渐
盈满双目;他将手滑至那瞌闭的似睡的眉目间为她缕顺着眉和睫毛;又轻抚着她的面颊
;接着,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她的鼻子,轻轻的又稍加了点小力后拔离了双指,这只
挺拔漂亮的鼻子曾经不知被他夹疼过多少次,每次都会听到她惊呼一声:“疼!”接着
皱着鼻子半眯着眼,神情娇啧地说:“干嘛?” 只是现在没有了那弥补“过犯”的一
吻。想到这熟悉的一幕,他再一次抿着嘴,那种被她视为坏坏的笑,再自然不过的展现
了,同时,那饱含热泪的双目再也不能持续的控制,夺眶而下。泪水使得他情绪激动,
泪失控了,好像一辈子攒的泪就是为她而流,悲哀的哭泣声一经发出,身后的老人们好
像还没将这反应送至大脑,就条件反射般失声痛哭起来,霎时间,灵堂里原来设想的不
要伤悲的意愿被破坏的荡然无存。
他将头埋在扶着棺框的左手臂弯处抽泣着,右手像毫无生命气息般垂掉在棺内,身
躯的颤抖让所有在场之人都深深感受到他那铮铮铁骨般的男人,此时此刻的回天乏术。
唯有泪千行!
她的儿子见状,紧赶几步过来,揽着他瘦弱的肩,在他的耳间轻语着,他点点头,
用左臂衣袖擦拭着满面的泪水,抬起头来看着她,双手伸入馆内,将她的右手轻轻捧起
,将滚烫的吻印在她冰凉的手心中,她习惯用右手手心来触摸他,就是这手心曾经给过
他多少的爱抚。摩挲着让他爱不能释手。他用左手抓着她的手腕,右手将自己左手腕上
的一串佛珠轻轻的翻到她的手腕上,仔细的看了看,摸了又摸,放下了!生前,她特别
喜欢他佩戴的饰物。尤其是这腕儿上的佛珠。与她最后的那个夜晚,她说要他好好活着
,打理好老年公寓,照顾好住在这的老同学。她说她可以笑谈死亡,浪漫地选择死亡方
式,勇敢地完成这个梦,却害怕离开人间的漫长飘行,还有来世的寻求,她要他为她送
行时一定不能忘记将一个信物送她带着,不光是一路有伴,还有来生的约定!
走了,要走了,他抬眼最后再看她时已是朦胧一片,仿佛她已在飘离之中,他有点慌
乱,神色紧张,他用手擦拭着目中的泪花,用食指沾着泪,送进她的唇间。生前她是个
善感的女人,好哭得很,他不知吻进过多少她的泪,她戏称哪天太阳从西边出,也能品
尝他泪的滋味儿!如今,她终于噙着他为她所流的泪安然而去了!
他嘴里念念有词,恐怕只有她明了了,转身离去时,他还是谁都不理,大家又纷纷
让开一条中线,只见他仍目不斜视,疾驰的步伐再次很快从老人群中穿过,消
失。。。。。。
走了,她走了,她一路好走
走了,他也走了,他还要为她继续走他的路
2006。1。1。3:30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