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北美

在美国,忙忙碌碌地求生存,谋发展,我虽一直想写些什么记下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可还真不曾想过要写成一本书。但经过9。11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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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提前15年的信 (第十二封)

(2005-05-12 02:09:08) 下一个
第十二封 小语: 上一封信提到知识分子。你祖父、父亲都是知识分子,而你,也会是知识分子。因此,你不能不对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一个基本认识。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还是青年教师;当时,青年教师,两人住一间房间。和我同室的一位教师,年纪比我大,我视他为老大哥;平时在生活上,对我很照顾,我很感激,很敬重。可是在一次会上,他突然拿出一个小本子,声色俱厉地开始了对我的“揭发”。他的小本子上一条条地纪录着我的“罪行”,几月几日,沈敏特说了什么什么,几月几日,沈敏特又说了什么什么。。。。。。就这样,我们划清界限,了了分明,他成了“积极分子”,我成了“反动知识分子”,抄家、看守、批斗落在了我的头上。我还记得,所有的书都给抄走了,只留下《毛泽东选集》《列宁选集》和《马恩选集》。 十五年后的你,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谈,可在那年头的知识分子中是很平常的。说真的,我的倒霉在当时算是最轻微的。那些我们很敬重的大知识分子都难免你斗我、我斗你的角斗和厮杀。坐牢、劳改、家破人亡者,不乏其人。最近,凤凰电视台有一个专访作家张贤亮的节目,他当过右派,而当年写大块文章批判他的,就有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大诗人,而这位诗人,不久也成了右派。大作家田汉,文革中成了所谓的“四条汉子”,被迫害而死,而在反右运动中,他也曾慷慨激昂地批判过别人。巴金说得很坦诚,文革中,自己若不是早早地被“打倒”了,他也可能积极地批判别人,争取当积极分子。知识分子的圈子,真象是互相撕咬、你死我活的角斗场。说是“角斗场”,并不是我的首创,有一为大诗人的文章题目就是《角斗场》。 其实,这还不是最悲哀的;更让你们无法理解的是,那些被批判、被迫害、被打倒的知识分子本人,也常常自认:“打得有理!”甚至以为,自己的“反动”大概已深入骨髓,所以久久不能感觉到自己的“反动”。最典型的是郭沫若,他认为自己文革前的作品都“坏透了”,应当“统统烧掉”;著名剧作家曹禺则跪在毛泽东相前,痛哭流涕,认为自己对不起党,写了那么多“大毒草”。知识分子丧失自我,丧失认识自己的起码的认识能力,这不是人类的大悲哀吗?有人说,知识分子的大毛病是自以为是,其实,中国知识分子的大毛病是,缺乏最起码的自以为是的能力。一个人成不了认识主体,还有人的价值吗! 于是,叫你斗别人,你就冲上去,声嘶力竭;叫你斗自己,你就跪下来,痛哭流涕。这就是一代知识分子的形象。 这种灵魂的扭曲,我也不能免除。上个世纪90年代,著名人士学者舒芜先生在为我的文集作序时,便指出80年代思想解放中我的有些文章还有“痕迹”;他很精彩地以一幅漫画作比,一个人在一个坛子里生长,后来坛子打破了,这个人的身形依然还有坛子的痕迹。 当然,不能一言以蔽之,还有顶天立地的人物。马寅初、陈寅恪、梁漱溟、顾准、遇罗克、张志新。。。。。。但,人数太少,力量太弱,不能扭转乾坤;只有在付出鲜血、生命的巨大的惨重的民族代价之后,人们才会承认他们的价值;而为时已晚,当时影响不了历史的发展。 这样的知识分子群体,能创造先进的生产力吗! 这样的知识分子群体,能创造先进的文化吗! 人们为出不了大作家、大科学家、大师级的学者、诺贝尔奖金获得者而痛心疾首,其实,若有,倒是奇迹了。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上个世纪的文化大革命,有十年之久,而上个世纪从1927至1936还有一个长达十年的所谓“文化围剿”;这两个十年,有一个共同之处,即摧残进步文化与进步文化人。而这两个十年的结果却迥然不同。十年反“文化围剿”中,进步文化有了长足进展,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的文化产品和文化人物。我们熟悉的鲁迅、茅盾、巴金、老舍、曹禺都在这个时期贡献卓著。而文化大革命十年,就那么几个“样板戏”加上“一个作家”,称的上是大地一片白茫茫。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蒋介石仁慈吗?不,蒋介石是一个血腥的刽子手。对于异己的文化人,他毫不留情,闻一多、李公扑被枪杀,多少进步人士在白公馆、渣滓洞受到的酷刑、虐杀,都是明证。进步文化人不能靠蒋介石的仁慈来构筑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但,蒋介石始终没有统一中国,与他并存着很多不能控制的政治力量。中央和地方,嫡系和非嫡系,有着矛盾和磨擦;就是在一个城市,还有租界和非租界的不同;这就给进步文化人留下了很多生存与发展的空隙。如,鲁迅还有内山书店、日本医院可躲。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除台湾,基本上形成了大一统的局面,构成了上下一致、纵横兼备的政治体制;甚至囊括了街道居民委员会这样的基层组织。一声号令,全民动员;要干好事,效能很高;出了问题,难以倖免。你祖父在文革中,想在家过个年也不可能,就是个小小的例证。 蒋介石政权始终在战争状态,十年内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接连不断,来不及形成意识形态的绝对统治。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消灭蒋家军,建立新中国,使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在群众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和极大的信任。如利用这种优势,普及科学与民主,推广马克思主义的真髓,这将极大地提高人民的素质。可惜,这样的优势一度被错误地利用了。 中国是一个有着皇权专制主义深厚传统的国家,缺乏欧洲几百年的民主启蒙的洗礼;一旦气候适宜,加上新的包装,如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包装,卷土重来、变本加厉,是完全可能的。文化大革命就是史无前例的一例! 那时我们没日没夜地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搞着“斗私批修”,喊着“三忠于”“四无限”“万岁万万岁”,甚至连“一闪念”也不放过,这似是而非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意识形态的控制已是天衣无缝。实际上,离开马克思主义已经很远很远,因为马克思的理想已写在《共产党宣言》中,那就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的观念,不是风马牛不相及吗!而中国的知识分子一度就将这种“马克思主义的最新发展”,奉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出的顶峰。 这里还特别要提到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传统:“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最好的命运就是遇上识马的伯乐(或皇帝,或高官),最值得感谢的是“知遇之恩”,最值得的牺牲是“士为知己者死”,最倒霉的是“怀才不遇”。而在知识分子之间,又少有群体凝聚的自觉,多的是“文人相轻”,运动来了就互相揭发,互相批判,在自己倒霉的时候也要通过打击同类来立功贖罪,争取从地狱的十八层上升到十七层。在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基因中有一种“争宠”的妾妇情结。连李白这样颇具狂放自傲的大诗人,也难免俗,他写过“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諛词,有点儿投靠权门之嫌。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就使文化大革命十年,完全扫荡了知识分子的文化创新能力,造出一片旷古难见的大地白茫茫的景象。是的,所谓知识分子,并不是老百姓通常指的那些读过书、能断字的人;若以此为标准来确定是不是知识分子,那么教育一普及,岂不人人都成了知识分子。应该以精神生产力为标准,来界定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指那些生产新思想、生产新知识的人。若以此为标准,文化大革命的实质就更清楚了。这是一个消灭知识分子、消灭知识生产力,使人类退化的史无前例的灾难。 当然,这十年也给知识分子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课题:什么是现代知识分子?我要用自己的思想和行动来努力回答这个问题;而我更希望十五年后的你、你们,会把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圆满。 敏特 2003/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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