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北美

在美国,忙忙碌碌地求生存,谋发展,我虽一直想写些什么记下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可还真不曾想过要写成一本书。但经过9。11事件......
正文

未晚:辉煌的乐章 (散文化小说)

(2005-03-05 18:11:51) 下一个
·作者的话· 一个偶然的机会,作者遇上了他和她。这之后,或是午后,或是夜晚,在不同的地点,他和她陆陆续续而又分别讲述了一段已经开始、尚未结局,还在进行的故事。这是一对成熟的优秀的男女的爱情故事。也许故事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故事所承载的现代的观念,人格和情操。它昭示:爱情是人性的圣殿,它只有一种品格——真、善、美。与此相悖的爱情都应当打上引号,永远是真正的人性所摒弃的。 因为有个故事,可称小说,而作者的意气和情怀又不愿为小说的规范所约束,于是暂称为“散文化小说”。而其实,怎么称谓也是很不重要的。 [献给永在心中的D·D·]   未晚:辉煌的乐章 (散文化小说) □ / 沈敏特 这样说,不知是否过份。但,我已是这样地感觉了。 欢乐,是历经痛苦的人创造的。 爱情,是屡遭爱情挫折的人才能感悟的。 贝多芬最后一部交响乐的最后的乐章是《欢乐颂》。人们通常把《第九交响乐》称为《合唱交响乐》。实际上,它的原题是《以欢乐颂歌的合唱为结局的交响乐》。这就是说,结局是欢乐! 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引用了贝多芬给友人信中的一句话,作为全书的结尾:“用痛苦换来的欢乐。” 据说,贝多芬一定要以“欢乐”作为一生创作的结尾,以此来映照自己的一生的追求。他在写《第九交响乐》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一部交响乐,他没有打定主意要把《欢乐颂》放在这部交响中;他设想过,应该放在第十或第十一交响乐中。但,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上帝的暗示,《欢乐颂》终于成为《第九交响乐》最后的乐章,而《第九交响乐》也成了贝多芬最后一部交响乐。他在生命的最后的时期,以一生的痛苦酿造了欢乐。恰如罗曼·罗兰所说:“在此悲苦的深渊里,贝多芬从事于讴歌欢乐。” 这样的欢乐,是真正的欢乐,是涤荡人们心灵的欢乐。1824年5月7日,《第九交响乐》第一次在维也纳演奏。罗曼·罗兰说:“情况之热烈,几乎含有暴动的性质。”贝多芬出场时,受到群众五次鼓掌的欢迎;据说,奥地利是讲究礼节的国家,对皇族出场,最多也只有三次鼓掌。为此,警察不得不予以干涉。当时,许多人哭了起来,贝多芬也为此感动得晕了过去。 能不能说,这样的辉煌来得太晚了呢? 我的回答:未晚! 这样的辉煌,必须用毕生来铸造。就像《第九交响乐》这最后一部交响乐,和它最后的乐章《欢乐颂》,必须用贝多芬终生的痛苦去换取一样。 《欢乐颂》的辉煌成就,给人昭示了人类中优秀人物巨大的生命潜力。“未晚”,应该成为每一个优秀人物和希望自己优秀的人物共同的座右铭,并把它的精神渗透到人生的方方面面;让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处于创造辉煌的状态之中,哪怕这种奋斗已如痛苦的折磨,也要用来去换取内涵最深的欢乐。    于是,我必须说到他和她。 贝多芬的《幻想朔拿大》(俗称《月光曲》)在他的心田中流过,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心的痕迹,这痕迹使他陶醉,也使他感到恐怖。因为,爱是欢乐的巅峰,爱又是痛苦的深渊。 美丽的琪丽哀太·琪却尔第曾燃烧起贝多芬的激情,使他如醉如狂,却又很快使他经历绝望的苦闷,面对着完全毁灭的危险。正是这样的生命历程,换来了贝多芬以爱情为主题的朔拿大,每一个音符都是一滴心血,每一个节拍都是心疼的颤动。 他没有贝多芬那样伟大。但,为爱情他同样登临过欢乐的巅峰,同样坠落过痛苦的深渊;死神也曾向他招手,而意志和骄傲又将他拯救。他执拗地安排自己的明天,只要生命还在,就要用痛苦去换取辉煌的欢乐。 当然,他不能没有人性的弱点。当爱情可能降临的时刻,他无法克制投入生命的创造与追求,而同时,犹如站在悬崖的边缘,那万丈深渊也不能不使他恐怖。他提醒自己,一切“未晚”,而悬崖上空传来的风声,依然使他心颤。而他是有准备的,他听得懂贝多芬的朔拿大;没有一马平川的大地上赤身裸体的欢乐,在欢乐的周围有荆棘,有沟壑,有高墙;那大欢乐只属于勇士,这些不怕死的家伙。 灵魂的身躯已遍体鳞伤,而这时,他遇见了她。 完全没有通常的“介绍朋友”的意思,仅仅是朋友们在茶室中的普通聚会。在这之前,LP提到过她,说是能干、漂亮、经历不凡,应该成为我们朋友圈子里的一员。 那天,他因事迟到,而茶室灯光是柔和幽暗的;LP向他介绍她的时候,她穿着厚厚的衣服,站起来也没有给他高挑挺拔的感觉,而是柔弱的、娇小的;眼睛很大,但显得疲乏。说真的,当时没有给他很漂亮的印象。也可能与他的“参照系”有关,他的女朋友中,有演员、校花、节目主持人、歌唱家……不论内涵如何,给人的最初印象都是靓丽型的,放射型的。在这个“参照系”中,她的确不算是出众的。再加上遍体鳞伤的他,正在情感的冬眠期,毫无求偶的欲望,便不能以一种强烈的男性眼光去注视、去发现、去开掘眼前这远没有冲击他的她。一定要界定那时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朦胧。 时至今日,回想当时,他的确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震撼他的情感,会占领他的心灵。因此,他也常问自己:是鬼使神差吗? 他从来不着意背诵什么诗或词,不料青年时读过的裴多斐的几句诗竟在他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小树颤抖着, 当小鸟在上面飞; 我的心颤抖着, 当我想到了你; 我想到了你, 娇小的你, 你是最大的金刚石, 在全世界上…… 他绝不是那种“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绳”的人物。但痛苦的爱情、婚姻的挫折,毕竟不会对他毫无影响。在他的心中会冒出这样的声音:多冷静,少冲动,心灵的沟通不是一蹴而就的。而紧接着,他却又无奈地承认:也许正是她,是那份追寻已久的辉煌的人生答卷。 是的,这个女人走近他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情感冬眠。因而开始的交往是完全不经意的。她只是他一群朋友中的一个;大家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共享着亲切和融洽,却没有明确的主题。 有一次,他在近郊的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作,几个朋友一起来看望他;她也是其中之一。后来才知道她们几个相约而来,她是最早到达的却没有先来敲门,硬是在车站上等待大家到齐之后,一起进入他的居所。大概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谈了一阵之后,有几位女士都要回家准备晚餐,这是丈夫和孩子的需要;她呢,没有这个任务,也就很自然地留了下来。一个人吃饭太单调,他请她共进晚餐,她也坦然应允。 完全是礼貌性的习惯,点菜时他征求她的意见,希望能合她的口味。这才知道她有“两忌”:一是不喝茶,茶影响她的睡眠;一是不吃生姜,她从小如此。其实,他是个大大咧咧很粗心的男人,并且百无禁忌,几乎是别人能吃的喝的,他都能吃能喝。却不知为什么,从此变得如此细心,每次与她共餐的时候,会认真交代服务生,一定要白开水,二是所有的菜免姜。 有时他自己也奇怪,怎么变得细心了?何况他曾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作为男子汉的特性。于是,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是在哪本书中看到的,还是他自己的首创,至今没弄明白。这句话是:粗心的男人变得细心,这是爱的信号。 写作的地方周边环境很好,有游泳池、网球场。他和她都住在市区,难得身临清幽,于是在饭后,都有散步的要求。因为谈话的内容轻松而平常,以后他完全想不起来那天他们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只是留下了交流时那种平静、顺畅、熨贴的印象。两人并肩漫步,边走边谈很随意;她穿着高跟鞋,遇到或上或下的台阶,他会下意识地搀扶一下,也绝无故作亲昵的意思,只是年青时家庭教育要尊重妇女,要Lady first而养成的习惯。 散步之后已经很晚了,他决定叫出租车把她送回家去,按大城市的感觉这段路不算长,而在这个中等城市就算是从西城到东城了。她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她住的那个小区灯光很暗,车又不能直达楼下。他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在用钥匙开门的刹那,她忽然提出:“上去坐一下,认个门吧!”他觉得这是不能拒绝的邀请,过分拘谨不是他的风格,他喜欢坦坦荡荡。在他看来,“李下不整冠,瓜田不纳履”的作派恰是心术不正者的表演。 这是一套单身女人住的房子。面积不大,称不上豪华,但女人的房间最能体现女人的性格。她是细心的还是粗心的,她是讲究的还是马虎的,她是勤快的还是懒惰的,此外,还有她的文化品位等等。而这套房子使他对女主人有了良好的印象。让他感到亲切和熟悉。他和她的世界仿佛很近很近。 毕竟是第一次,他稍坐片刻便告辞了。 走到街上,他忽然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轻快。他决定不立刻叫车,他要在这异样的夜晚中步行一段路。夜已深,行人极少,偶尔有出租车从他身旁驶过,汽车司机总是按一下喇叭,示意他是否乘车,他微笑着向他们摆手。他一个人走着,品味着风的抚摸,聆听着寂静中细微的声响。他仿佛觉得,这美好的夜晚是他独自享有的。 走着,走着,忽然手机响了。打开一听,是她。“我给你房间打了好几个电话,老没人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啊?路上不安全,我很着急。”他回答:“行,我马上回去。”说完,他跳上了一部出租车。回房间第一件事,给她电话:“我回到房间了!”她的声音很柔和:“那好,早点儿休息吧!” 放下电话,他忽然心中一暖。他发现,自从母亲去世后,还没有一个女性给予他如此细心的关注。 他的男人意识的萌动,也许就在这个晚上。 他开始用男人的耳朵听她的言谈和打来的电话,用男人的眼睛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很久以后,她曾笑着说:“有一段时间,忙工作东奔西走,又没有家庭,几乎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儿女人味儿都没有了。” 他的回答是:“女人味儿是不可能随便泼洒的,只有真正从某个人身上感到男人味儿的时候,女人味儿才会放射出来。我,感觉到你的女人味儿了!” 说这话,他有点儿自信和自豪。她听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在他的胸前捶了一下。他明白,这是赞赏。 是的,女性的美需要男性的肯定、发现、发掘;反过来也一样,男性的美需要女性的肯定、发现、发掘。 很有意思的是,她的一个提醒让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 在清醒的理智中,他一直认为在她身上,自己的男性意识是很晚才萌发的。但她的提醒却让他发现,自己的潜意识是可以瞒过自己的理智的。 还在较早的一次交往中,他忽然告诉她自己在几年前已经离婚了。这事儿却一直没有公开。因为他是个公众人物,他不愿意自己的私生活成为人们闲谈中的绯闻,成为酒桌上的下酒菜,饮茶时的小点心。除了极亲近并且谨于言谈的几个朋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离婚。别人在谈到他的“夫人”如何如何的时候,他总是含含糊糊,王顾左右而言他。甚至介绍他和她认识的Lp也全然不知。因此,那次介绍确实没有“介绍女朋友”的意思。当以后Lp发现她和他过从甚密的时候,还善意地提醒她,“他是有妻子的”;而她却不便向Lp说明,否则Lp会想到:为什么唯有你知道他的离婚呢?确实,在他的女友中,她是第一个接受这个信息的。并且至今仍属“秘闻”,知者极少。 是啊,为什么他要首先告诉她,并且那时两人认识不久? 于是,他不能不发现并且承认,她早就通过潜意识的暗道,进入了他的感情世界。也因此连带发现,这个小女人的魅力不是冲击型的,而是渗透型的。这种魅力也许更深刻,更持久。 确实,他和她初交时是平平常常的,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对人对事的各自的感受和看法。有些具体的话题,他都记不起来了。但是,每一次交往的顺畅的沟通,快捷的理解,都变成一种舒适熨贴的感觉,一点一滴地渗透着,一点一滴的积累着;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新的习惯,那就是时时事事首先想到的是她;变成了一种新的渴望,渴望见到她,渴望坐在她的身边,渴望告诉她自己的一切。 当然,她对他并不永远是渗透型的。有两件事给了他强烈的冲击,燃起了他的激情,使朦胧的渴望化为了超越渴望的探讨,探讨自己会不会改变做一个自由的单身汉的打算,探讨这个小女人能不能成为他后半生的伴侣。 这第一件事使他从惊讶,陷入深思。 当他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注视她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特有的美丽。她的自然风致中掺入了沧桑和忧郁。她几乎没有开怀大笑过,只有会心的微笑。她的美不是扑面而来的,而是一种不经意的诱惑,诱惑你去探寻,去捕捉,是等待你去心驰神往的序曲。而终于,她说出了自己的一段经历。 在如花似玉的年华,她遭遇了几乎是残忍的伤痛的折磨。她从楼上摔到了楼下,脊椎骨断裂。她面对的是死亡,是残废;当时没有人会想到,她还能像今天这样,站了起来,迈着轻盈的步伐,而依然如此美丽。 这里有他听过之后不愿再去回想,更不愿再去重述的整整的三年。他设想过,如果那三年,他在她的身旁,看着这个柔弱娇小的小女人的挣扎和搏斗,他的心一定会破碎的。他懂得,这三年,她能度过,能重生,能保持美丽,必然伴有一个漫长而痛苦的灵魂的折磨、挣扎、自励而终于升华的过程。她经历了常人未有的人生的历练。对于他来说,这几乎就是上帝赐予他的珍宝。 他见过美丽的“瓷娃娃”,见过美丽的“肉娃娃”,见过美丽的“俗娃娃”,却少有见过经过磨难、经过洗礼而得以升华的有灵魂的美丽的女人。 是的,她从死亡线回来了,她从残废的危机中冲出来了;她最懂得父亲、母亲、亲友、医生的爱和责任心是多么的珍贵;她懂得日出日落的每一天的生命是多么的美好;如今,她去做每一件事,去接触每一个人,她都会看成是自我生命价值的实现;于是,她要付出爱心,要承担责任;于是,如伸手可以触摸到一样,他真切地发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她的灵魂和她的形象一样的美丽。 他不能不动心,不能不下决心为了她去重新安排自己的一切。 而第二件事,更让他心颤。 这么一个美丽的女人长期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人们只看到她在工作中,在社交中,容光焕发,思维敏捷,处事果断,却很少有人会想到,当她一个人回到家里,用钥匙把门打开,走进去再反转身来把门关上,那布置得很精致的房间没有人和她一起来欣赏;打开电视翻开书本报刊,没有人和她在一起交流感受;坐下来、躺下来,只有自己体味疲劳和伤痛;连一声叹息也只有自己来聆听。 他进入这间房子很快发现还养着一条毛色全白的小狗。为什么说是发现?因为这条小狗静如处女,连生人进屋也不叫吠;是她到厨房去喂狗的时候,他才发现有这么一条太独特的小狗。主人是要到晚上才回家的,如果出差,晚上也回不了家。他感到她其实没有养狗的条件,所以诧异的发问。 “你怎么还养狗呀?” 听到的回答是:“也让这间屋子多一点生气呀!” 他,一向自诩是条硬汉,而她的这个回答却立刻使他心酸眼热。这么有灵性的小女人不应该有一个同样有灵性的“护花使者”吗!从自私的角度看,这样美丽的单身女人,对他也许就是“天赐良缘”,但想到她曾经的那些漫长的凄清寂寞的夜晚,他依然感到一种刺心的难受。 他是浪漫的,他永远把“护花使者”看成是男子汉的天职。如今,在他的心中生成了一种走进她的生活,走进她的心灵的强烈的渴望。 这两件事冲击了他的结果是:为了她,他决心重新安排自己的一切。 当然,他还是一个彻底而又成熟的民主主义者;这种民主精神对他来说是深入骨髓的。他尊重每个人,包括她和他自己的个性;他深深懂得爱情是最个性的领域,是个性的极致。如今,他深深地爱她,可以不假思索地献出自己的一切;但他并不认为,他爱她,她就理所当然地必须以爱作为回赠。 他知道,一个优秀的男人和一个优秀的女人,并不注定是幸福的一对。劳伦斯奥立佛和费雯丽,无异是世界级的电影巨星,他们的婚姻曾被公认为“天作之合”,但结果却是离异。爱情和婚姻的悲剧,不一定是谁是谁非,谁好谁坏的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的个性差异有时是决定性的。 他更鄙夷那些把投入产出的规则引入爱情领域的人物。每当一个男人或女人向他们追求的对象历数自己付出了什么,如付出了时间,付出了心血,付出了财富,因此他(她)好像理所当然应该获得爱情,否则,对方就要承担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罪责,这时候,他的感觉是作呕。因为,不惜投入,不计投入,这才是爱情;因为,不管你投入多少,你却永远尊重对方的自由选择权,这才是爱情。等价交换的游戏规则,与爱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她有过婚姻,有孩子;他对她曾有的婚姻有所闻,却不怎么理解。而他从不探问。理解她曾有的婚姻,充其量只能是一种愿望,决不是权利。他尊重她的自由选择权是彻底的。她自由地选择,选择错了,也由她自己去修正,这都是她的当然权利。而她对他是超乎寻常地信赖,她向他叙述过自己的那段婚姻,他静静地倾听着,表达过自己的不理解,却决不追问。 他尊重她的自由选择,也因为他自己的绝对的自尊,绝对的骄傲。他不需要感恩式的“爱情”,同情式的“爱情”,凑和式的“爱情”;他已不年轻,但他明确表白,他不找“老伴”,只要情人;而这情必须是纯粹的、全部的。他需要的是激情满怀的她;若在远方,是朝朝暮暮思念着他的她;若在身边,是热切地要依偎着他,要朴进他怀抱中的她。他欣赏易卜生笔下勃兰特的宣言:All or nothing(全或无)。他也欣赏一位女舞蹈家的名言:“没有心灵沟通的厮守,比孤独更可怕!” 他爱她,是拒绝任何干扰和掺杂的自由选择;同样的,他企盼于她的,也是同样的自由选择。 他记住了俄国学者普罗特金的那句话:受情是同等者之间的欢乐的纽带。 生活中有痛苦、烦恼、厌倦、仇恨……而爱情的本质永远是:柔情的欢乐,激情的欢乐,因灵魂撞击火花四射的欢乐,因心灵的沟通而仿佛天籁之声降临人间的欢乐…… 他和她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注视着她面部最细微的表情,为的是寻找一个答案:你会因我而欢乐吗? 他相信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如果有一天,在她的脸上找到的是相反的答案,他会从她的身边悄悄地消失,就象一艘巨轮在百慕大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 在他激情似火时,也冷静如冰。 当他非常自觉地爱她的时候,同时也自觉地体味着辩证法的残酷。爱是双面的,它能把你推上欢乐的巅峰,也能把你引向痛苦的深渊。而两个成熟的、优秀的男人、女人,共同攀登欢乐的巅峰,也许难度更大、障碍更多。 他知道,他踏入了一个时时事事在考验着他的殿堂。要勇气,要素养,要奋不顾身,要坚韧地等待……对于他和她来说,时间与空间都变得苛刻和吝啬,没有任何外在的宽厚和热情,会帮助他们为爱情之花的开放洒上几滴滋润的清水。而他所以被称为浪漫,就因为他骨子里的勇敢;浪漫与怯懦者是不沾边的。 一个美丽而又成熟的女性,在她的周围早就形成了一个或明或暗的仰慕者的圈子。有的自以为是最想她“好”的人,有的自诩为了她付出了一、二、三、四……的人,有的是要为她坚守社会道德的人,还有把小市民的世谷准则看成天经地义的人……这么一批当然的“主宰者”、“慈善家”、“卫道士”组成的包围圈,他竟大胆地、旁若无人地闯了进去。他立刻变成了易卜生笔下的“国民公敌”。 而她也马上领略了“颜色”和“滋味”。有半夜三更冲进她房间,向她“披肝沥胆”发出警戒的人;有操着温厚的声音在电话中“开导”她的人;有以豪爽自居当面呵斥她“发了神经”的人……而所有这些人对他都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他明白,如若有一天他出了车祸,这些人会认为“老天有眼,人心大快”。而这些人却不明白,他是这样的“异教徒”,他是一个“只有在风暴中才有安详”的“弄潮儿”。他吟咏着这样的诗句: 爱我的, 我报以叹息; 恨我的, 我报以微笑。 无论头上是怎样的天空, 我准备承受任何风暴…… 他更明白,并不是这些人是什么“坏人”,也不是他们要和他有意作对,而是一种弥漫在心中、空气中的文化基因,一种渗透着从小农到小市民的血统的文化基因。他们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最物质化的东西,房子、钱和承载钱的存折、信用卡,他们的“爱情”只是一种物质交换,我给你什么,你要回报我什么;在他们的“爱情”中的“甜言蜜语”不过是夸张自己的“付出”。而他心中的那种原旨意义的爱情,那种被恩格斯感称的最个人、最崇高的感情,在那些包围圈中的人看来却是“不可能存在的谎言”。那么,你讲的是“谎言”,你就是“骗子”,我们诅咒“骗子”,我们就是“正义”,是真正代表她的“好心人”。 就这样,他们一个个陶醉在自己的“正义”和“好人”之中,而绝不会想到这是对他的伤害和侮辱。而他再一次懂得,拯救他的永远是自己的坚强和骄傲。 他对自己是绝不耽心的。九死一生,从龙卷风中冲出来的人,是不会害怕十二级台风的。但是,他的心中也有最柔弱,甚至最脆弱的部位。这就是他难以承受他心爱的女人的痛苦,她的痛苦会以十倍的张力冲击他的灵魂。而她并不能满不在乎地对待那些“正义”和“好心”,那次半夜三更的破门而入,和所谓“披肝沥胆”的警戒,几乎使她的心脏难以承受;一个晚上她昏迷了两次。第二天他见到她的时候,几乎换了模样,面色苍白,两眼浮肿。女人毕竟是女人,感性大于理性,难以居高临下,超脱面对面的冲击,便何况一个个小农、小市民的言词毫不例外地包装着“正义”和“好心”;还没有开口,他们就站在了人多势众的上风,你已经势单力薄,站在了对不起他们的下风。 让他最耽心、最痛苦的就是她的这种心理弱势。他深知,中国的女性不论如何优秀,毕竟没有经历过西方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一直到后工业时代的个性主义的洗礼,她们的个性还没有张扬到可以独立特行的地步,“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对于她们还有很大的杀伤力。上个世纪30年代就出现过阮玲玉的悲剧,而阮玲玉式的悲剧至今依然层出不穷。当然,“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也有了新的包装,叫做“群众意见”“群众影响”。她流露了畏惧,甚至要求他几天之内不要来见她,有的电话不要接…… 而他,一生中最不能接受的语言就是“人家怎么说”,“人家怎么看”。他深知,真理与多数、少数常常没有关系;多数不一定是真理的代表。更何况,爱情绝对是个人的;是真是假,是深是浅,只有自己来回答:和任何人没有关系。当爱情需要别人来通过,来认可的时候,这就是荒诞;他对荒诞只能寸步不让。一个人能够真正地爱一个人,这是人性的胜利。这是人格的荣耀,没有丝毫理亏,更不是耻辱。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他爱她,不能不尊重她的历史。他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并且陪伴她,从一段历史中走出来,然后走进另一段历史。 她要求他,必须“细嚼慢咽”。 他立刻明白,历史是沉重的;一个成熟的、优秀的中国女性的历史更沉重。 她看重他。即使是要他回避,要他警惕陌生人的电话,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他依然感动,她的唯一的出发点是爱护。 有两件事,对他其实是可以不说的,他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他痛恨小肚鸡肠;但她有心要说给他听,他一言不发,心的深处却是欣慰的。 一件事是她把那个破门而入的夜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连同细节,告诉了他。对于他所爱的人,永世不盘问,是他的爱情原则;盘问是对爱情的亵渎。他甚至认为,即使是夫妻之间也是可以有隐私的,只要不是伤害对方的。但是,她主动地告诉他,又是那样的详细,他也理解,这是深怕他产生什么疑惑;她需要坦诚和信任。这本身就是一种爱的信号。 另一件事,是她总是寻找说话的机会,向他透露多年的单身女性和男性交往的各种情况。 他十分通达。一个单身女性,并且是漂亮的,投身于经济运作的圈子,面对着素养不同的各色人等,性别的因素完全没有影响,完全不发生或正或负的作用,几年乎是不可能的。一个自爱、自尊的漂亮的单身女性,将面对何等复杂的局面。 他同情她、信任她,并且欣赏她。她几乎是走钢丝的高手。 一个单身女性,不可能无求于人,至少不能让别人成为自己的障碍。因此,不能时时显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把所有的男性都看成性骚扰的“嫌犯”。但在实际上又绝不可能个个是正人君子;邪念、邪事的露头也不可能没有。要拒绝,却又不能伤人,要思维敏捷,给人体面退却的路径。要依然让人感到亲和,而亲和与亲近仅一墙之隔,这堵墙却又要分明存在。 在不经意的闲谈中,她讲过不少这方面的小故事。他毫不介意,毫无忌意,而是信任她的人格,欣赏她的智慧;更多的是怜惜她在艰难处境中的神劳心疲。 爱情和生活一样,是一条曲曲折折、变幻多端的河流。有湍急的奔腾,有潺潺的流淌,有平直的缓行,有婉蜒的穿越。 他和她有激情荡漾的时分,在她那精致的小屋中,他和她相拥而坐;他那种敲叩心门的话语是大胆热烈而又睿智深沉的,她那惯常的沉静的面容泛出了桃红;而她的回应是含蓄而又聪慧的,也让他心领神会;她戏谑地称他是“大胆妄为的人物”,他立刻明白,这是她颁发给他的一枚“勋章”。他难以抑制地拥抱她,亲吻她;她闭上眼睛承受着,有时发生轻声的叹息。他从不喝酒,但他醉了。 紧接着的日子里,他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痛苦。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门诊部里挂了末号的病人;必须等前面的病人全部看完之后,才能轮得上他;而常常前面的病人还没看完,已到了医生下班的时间;他能不能看上,是明天的事了。 他的性格最难忍受的是两种事,一是找东西,二是等待;而等待却成了他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他因此更佩服鲁迅,鲁迅毕竟是文学大师,文学大师也就是参透人心的大师;鲁迅最理解,等待是爱恋中的煎熬和苦刑。 在经典爱情小说《伤逝》中,鲁迅是这样描写涓生对于子君的等待 子君不在我这破屋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在百无聊赖中,随手抓过一本书来,科学也好,文学也好,横竖什么都一样;看下去,看下去,忽而自己觉得,已经翻了十多面了,但是毫不记得书上所记的事。只是耳朵分处地灵,仿佛听到大门外一切往来的履声,从中便有子君的,而橐橐地逐渐临近,但是,往往又逐渐渺茫,终于消失在别的步声的杂沓中了。我憎恶那不像子君鞋声的穿布底鞋的长班的儿子,我憎恶那太像子君鞋声的常常穿着新皮鞋的邻院的搽雪花膏的小东西! 莫非她翻车了么?莫非她被电车撞伤了么?…… 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皮鞋的高低尖触着砖路的清响,是怎样地使我骤然生动起来啊! 他觉得自己和涓生一样,常在等待的煎熬和苦刑中。不同的是,涓生仔细聆听的是脚步声,而他,是电话的铃声。而电话的铃声也不总是使他“骤然生动”,而恰是使他失望和丧气。她的电话常常是告诉他,这事那事,或是这人来了那人来了,而他呢,“明天再说吧”、他常要体味“最末的挂号者”。有一次,他甚至焦虑得要焚烧了一样;而那天恰逢暴雨,他在深夜的暴雨中,祈求上帝为他灭火。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一个真正的孤独者更痛苦。孤独者为孤独痛苦;他为等待的煎熬和苦刑痛苦,而换来的依然是孤独。 爱情的河流依然流淌。他一直因为太阳和月亮不能携手而痛苦。 他常希望她能给他意外的惊喜。忽然电话给声响了,传来了她召唤他的声音。她告诉他,今天有了一个很充裕的时间,我们可在什么地方相聚。或者,他走出办公室,她已在门口等他……而这样的惊喜几乎一次都没有。每一次的相聚几乎都是十分艰难的,常常只有匆忙中的一个间隙。 他真的痛苦过。因为,爱情毕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的从情感到肉体的碰撞。是没有任何“替代品”的。需要看到对方的面容,听到对方的真声,嗅到对方的体味;在耳鬓厮磨,肌肤相依中,心灵与心灵沟通、碰撞和升华。 他告诉过她,《小夜曲》的主题永远是爱情,最有代表性的《小夜曲》的最著名的歌词是这样的一句话:“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亲爱的,别顾虑!”是的,爱情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相聚的空间;他和她,一个从东向西走,一个从西向东走,希望在一个交汇点上相拥相撞;但这东与西之间,竟然是沟壑纵横,关山重重。 不料,正是在这异常的痛苦中,他向她走进了一步;这是非常具体,非常现实的一步;他对她的爱也因为这具体和现实,而深化了。他也更理解了,为什么她的要求是“细嚼慢咽”。 一个具体而又现实的她,让他产生了这样的一个联想:一匹美丽而瘦弱的小马,背负着两个大大的箩筐。有人说:“这是一匹千里马!”有人说:“别看这小马瘦弱,其实是最能承载的宝马?”于是,人们争相往两箩筐中添加货物……这联想到此嘎然而止,因为他不敢继续和展开。 她有爱她的双亲。在她受伤而濒临各种危机时,父亲和母亲的爱显得那样无私和伟大。她终于从病榻上站立了起来,而父亲患了癌症,母亲患了重的心脏病。虽然兄弟姐妹四个子女,她却义不容辞,自觉承担了最重的责任。而大家又认为她最聪明,最能干,因此,承担最重的责任仿佛理所当然,毋需讨论。 她有她爱的儿子。而她对儿子始终有一种负疚感。因为离婚,因为奔波谋生,她觉得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她没尽到心尽到力。儿子在学习中的曲折和挫折,都成了她的内疚。 因此,她要奋力工作,为儿子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大概因为累,她常说不想干什么事了;或者找一个最轻松的事儿,悠着点干一干。但说是那么说,她依然是工作狂。 她从事的那个行业在中国又较特殊。他接触过她的那些合作者和必须交往的老板们,几乎找不到一个素质高于她的人物。这个行业在最初发展的时候,靠的是官商勾结,一个个成了暴发户;财富的暴发常与文化素养形成尖锐的反差,出现了一些闹剧式的人物。他们有时也附庸风雅,在谈吐中意欲使用一此高雅的词儿,诸如“潇洒”“素质”之类,但每个词儿都被他们的庸俗给强奸了,弄得面目全非,啼笑皆非。她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能不累吗!但为了自己的目标,又不能不和这些人物交往着、应酬着,有时还是奉承着。 一个漂亮的单身女子,并且才智出众,自然成了他们追逐的目标。而最现实的目标,就是智力榨取。他偶而也会听见她在电话中的争辩,或看着她和那些人物的交谈。很明显,他们有太多奉承的、套近乎的、拍胸脯表示仗义的语言,而行事则万变不离其宗,“成本最小化,效益最大化”,对一个小女子也不会例外。 他们的行事方式是远离文明的。他们往往用最不文明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所谓“看重”“尊重”甚至是“爱慕”。 她精神上累,体力上也累。一个曾经有过严重创伤几乎残废的女子,在累上加累中生活,稍有科学知识,都明白潜伏着健康危机。 天气已经很热了,她自觉无论如何要歇息一下。不料母亲忽然心脏病发作,即刻送进了医院。她自然成了家庭“治疗小组”的牵头人,二话不说,先陪三个通霄。然后是手术方案的拍板,要通过家庭全体成员,而拿主意的关键还是她。 这中间,一会儿这个城市来人了,要去谈判;一会儿,那一块出了收款难的问题,要去解决;甚至朋友中的夫妻打架,也把她的小屋看作“避风港”,夜间的歇息空间丧失了 就在他和她共进午餐的时候,她忽然站不起来了。他即刻把她送进医院,医生的救治措施是先打点滴,缓解病情。上帝保佑,还真是缓解了。看着她苍白的面孔,摇晃的身躯,他在心中赌咒发誓,一定要保证她好好休息一阵。但针管刚拔下,手机响了,说是儿子的行李留在了寄宿学校,要赶快去取。他知道,为了她的儿子,你怎么也档不住的,他也不能扮演伤母子感情的角色。于是,连夜她又直奔几十公里以外的寄宿学校。 他呢?只能充当爱莫能助、无能为力的“窝囊废”——他这样痛骂自己。 又是一次相约,他等着她的电话;而超过约定的时间,电话铃依然悄无声息。他不得不打她的手机,接手机的却是她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是她突然发病,不能接电话了。他还是她的“秘密朋友”,在很多场合,尤其是她的工作地,他是不露面的。这一次,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放下电话,拔腿就跑,冲进了她办公室边上的休息室。那几个工作人员摸不清他是什么角色,不知该挡不该档,两手下垂,一脸茫然。怎么回事?这大高个竟肆无忌惮地冲进了女经理的休息室。 看着紧闭双眼、呼吸声重的她,他觉得自己的头也炸开了。他根本不管那几个工作人员会想什么,说什么,他决定立即送医院检查就诊。那种不容他人置喙的气势,使周围的人立刻成了配角和帮手。 尽管检查结果让人松了一口气,但“疲劳过度”却是肯定的。打过吊针,送回休息室,他又满街去找按摩师,要来帮她放松,解除疲劳。 但最令他无奈的是,有什么办法能使她在这种超负荷运转的环境中解脱出来? 她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她有事业追求的志向。 但她却没有相适应的体力和精力。“透支”是她唯一的选择。 第二天,她再次打完吊针之后的安排却不是休息,而去看儿子在校的舞蹈演出。她说:“儿子看不见我坐在台下,心里会怎么样!”又是他无法阻挡的理由。 就这样,他看着,必须以高度的忍耐心看着,一个美丽娇小的女人在他身旁过着“透支”的生活。他只能当一个爱护花、要护花却护不了花的“护花使者”。 这样的痛苦,使他看懂了她;疼爱、怜惜十倍地增长。 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无疑是一种罪过。 不断的“透支”,有时使她站不起来,她又如何能像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孩,去不断地给他以“惊喜”呢! 很多约会都需要她强打精神、勉力支撑,她又如何去安排更多、更频繁的约会呢! 甚至拥抱、亲吻都是需要体力的。有时他只能怀抱着一个柔弱无力、难有回应的身躯。他明白,只有怜惜,此时此刻千万不能有更多的要求。 他不能不时时提醒自己:体力和情绪相连;你自己健壮如牛,每当自己激情如火的时候,千万不能要求她的温度与你相等。你的激情应当转化为轻声慢语的安抚,体贴入微的呵护。 他甚至思考过性生活该如何处理的问题。尽管为了尊重她的自由选择,他时时提醒自己,他和她的未来仍然是多种可能;她可能成他的夫人,但不排除未必;他绝不希望她带着一丝一毫的疑惑勉强把自己完全地托付给他。All or nothing是他不变的情爱准则。但他毕竟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子汉,他是一个灵与肉、情与欲结合为一的真正的人,面对他深爱的女子,性的本能是无法回避的。 他问过他的一位朋友,一位造诣很高的性医学家:一个身体弱柔,长期单身的中年女性对性的要求和反应会是怎样的?一个深爱她的男士在性生活中应该如何来善待她? 专家的回答是:一般说来是可以也应该过性生活的。但如果有心脏病,就得倍加小心;同时,长期单身的中年妇女,在渴望性生活的同时,也可能出现不同程度的恐惧心理或是畏惧心理。这就得有一个适应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男方的爱心、耐心、呵护、温情是十分重要的。 他把专家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想起了男欢女爱中常用激情、热烈、冲动、频频……等温度很高的词儿;他觉得对于她也许都不合适。激情应代之以温情,热烈应代之以温存,冲动应代之以深情,而频频应代之以适当……为了她,他愿意改变自己,调整自己。这种改变与调整是为了那永不改变永不调整的对她的爱,深深的爱。他不得不承认朋友们给他的“鉴定”——“情种”。 是的,他生怕给她超过她承受能力的压力。譬如,他希望和她在一起,但是,父母、儿子、工作、社交,又使她不能兑现每一次相约。他不能冷落她,不能不关注她的一切,因此,必须打电话;打了电话又不能不约请一下,约请必须是热情的。不约请,会让她感到冷谈。她深知他的情深似海,若不得不拒绝他的某次约请,又会变成她的一种心理压力。因此,他多么喜欢给她打电话,希望听到她的声音。但每次打电话又都是很犹豫的,生怕他的热情化为了对她的压力。心爱的东西是要触摩的,而触摩心爱的东西又是心颤的,生怕触摩稍重带来了伤害。如果因为他而使她身心更劳累,他不能原谅自己。 于是,他更深切地理解了“细嚼慢咽”的含义。这“细”,这“慢”,已经使他不愿对她有任何要求;一切必须在听其自然的状态中耐心等待。因为,不能给她增添一丁点儿的压力。这是一个柔弱的、并且在身心两方面的“透支”中生活的女人。 他知道爱情首先是自我完善、自我实现,“但问耕耘,不问收获”是爱的起点。他更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对爱感悟得最深刻,展示得最完美的伟大人物,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其实是没有“收获”的。他们只是实现了自己,完善了自己。 伟大的俄国作家屠格涅夫为人类提供了最美丽、最动人的爱情的范本,他的《阿细亚》、《初恋》……至今仍使亿万人陶醉。而他自己,终其一生只是个单身汉。 伟大的音乐之圣贝多芬,他的最后的交响乐——《第九交响乐》——的最后的乐章——《欢乐颂》,包容和展示了人类最理想的爱;而他自己,是在孤独中离开这个世界的。 从他确确实实地发现自己是那么爱她的时候,他就坦然地面对人生的两个都有可能的结果——欢乐的巅峰、痛苦的深渊。而无论是巅峰还是深渊,都是他的爱的自我实现、自我完善,都是一种绝不凡俗的幸福。因为心中有爱。 而他知道,无论是巅峰还是深渊,都还是远未到来的结果。 他和她是在愈走愈近。一个突出的标志是:他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她也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在人们面前,她是一个容光焕发、精神十足、独立果断、处事精明的女能人;而他能看到的却是一个需要付出那么多的爱心、承担那么多的责任,而不得不在“透支”中生活的柔弱、娇小的小美人;她疲惫地、瘫软地紧闭双眼,连讲一句话的气力都似乎拿不出来。 在人们面前,他是一个儒雅潇洒、独立特行,昂着挺胸、词锋税利的学者、思想者。而她能看到的却是一个因焦躁地等待爱人而心急如焚,不得不在暴雨中浇灌自己的大孩子。 什么是理解?也许就是他看到了她,她看到了他的最柔弱、最无奈的一面。 而有一天这个大孩子却忽然沉浸在母爱一样深厚的温暖之中。 他又怜惜、又无奈地向她发了这样的牢骚:“我几乎觉得生活中有那么多的人在撕扯着你,你撕扯一片,他撕扯一片,轮到我,可能什么都不剩了。” 她的回答却使他几乎登上了欢乐的巅峰,“那你就应该把这些碎片拾起来,再把这些碎片整合起来。我不又完整了吗? 当她知道他竟一夜不睡,在大雨中浇淋,真的生气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你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就分手了!”可紧接着,她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太累了。要照顾这个人,那个人,要做这件事,那件事。而对你,常常是不公平的!” 他的心,因这温暖而酸疼;他的眼,因这温暖而湿润。他认为获得了最大最深的“公平”。 温暖的春季过去了。 酷热的夏季过去了 绵绵的细雨,营造了那么凄清和凉爽的秋季。 也许在还没有到来冬季,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们会并肩站在一间温暖的小屋里,隔着玻璃窗,一起欣赏窗外那银白的世界;品味这白色的晶莹,品味这晶莹的纯洁,品味这纯洁的崇高。他们的心是多么渴望溶解在这银白的世界里,成为这银白的世界的一个部分。 而“细嚼慢咽”的生活,依然如河流在流淌着。 一切显得那么平常。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匆匆地见面,匆匆地登上出租车,把她送去上班或是开会。 然后又是匆匆的三言两语的电话,焦急地安排下一个相聚。 这爱就如河流边的悬崖,每一根青草,每一片绿叶,都有透明的珍珠般的露水,一滴又一滴地落下崖底,汇成潺潺流淌的河流。 他觉得自己的心已如河流,千言万语已如这流淌的河水。 而这千言万语是什么呢?他这思维发达、善于条分缕折的学者的头脑,却找不到表达这千言万语的途径。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了伟大的法国思想家萨特对他的爱人波伏瓦自豪地说:“从现在起,由我负责照顾你。” 萨特的话使他豁然开朗,他的千言万语实际上只要用两个字就能表达得十分清楚和完全。他的全部辉煌的幸福就在这两个字之中: “疼你!” 2003/8/19 一稿成,此时 窗处正是绵绵的秋雨,并且在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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