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心烦。碰上老板做事不公，将其狠狠痛骂了一顿。弄得老板大吃一惊，因为我平时工作特能忍让和气，怎么一下子判若两人？老板报告了人事处，大老板找我谈话。幸亏过后我处理得不错，向老板道了歉，把人事处主管约来单独聊了半小时。
这事过去了，但却引我的深思。其实，我骨子里非常中国化，平时很讲面子，工作上遇到不愉快或对方有过错，都算了，和为贵。然而，内心有意无意积怨过多，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心理能量也是守恒的，它需要途径释放出来。为了给儿子换学校，今年我们搬到一个小村庄，为买卖房子而操心不定了好几个月，心情很烦躁。我老板在这时候搞小动作，办事很不公，把我给激怒了，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反观我多年来相交的美国同事或老百姓，我觉得他们普遍没有面子问题。再好的亲友或同事，遇到原则的事或侵犯他们的利益，马上一声“EXCUSE ME”就开始指出来了。这种差异，纵然有文化历史传统、社会、家庭教育和个性的影响，却是咱们中国人不能忽略的一个集体事实。我们必须正视它。
就我这一代人来说，特别是像我这样家庭“出身不好”的人，童年和少年心理上或多或少有点阴影。我们在很压抑的社会环境中长大，过去在国内工作单位上少说为妙，担心“枪打出头鸟”，因为当时的工作单位掌握了我们的命运：房子、调离、托儿、政治表现……我们自然而然地变得谨小慎微，顾全领导和同事的面子，不敢得罪。
我们的社会结构意识形态几千年来都是家长制。华人比起其他民族来，是比较听话的。听话本身不是一件坏事，但特定的家长制使得我们变得太顺服，缺乏个人意志，敢怒不敢言，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可内心里不服气或发牢骚。美国人也发牢骚，但因为面子问题没有咱们中国人这么严重，容易正常释放出来。
中国文化强调和为贵。从完满的角度来说，人的确应该和为贵。无论是佛教还是基督教，都是要人和为贵。问题是人不完美。除了极少数人修养极佳为人很高超从而能在人际中面面俱到，我们做人总有得罪人的时候。对于顾面子的中国人，一旦得罪人，可能让别人没法理解，因为我们平时是老好人嘛。
而且，在外要面子做好人吞声忍气，无冲突的平淡或焦虑、烦躁和忧郁就容易充满潜意识，自己还不知道。有家庭的人，就会把这种没有得到正常释放的心理带到家里来，向配偶开炮，对家庭琐事很不耐烦。很多夫妻吵架，从潜意识来看，至少这是一个原因。
人是很可怜又很可悲可恶的物体。对外人和蔼可爱极了，在家里就不能谦让和为贵。日本有些员工的这种潜意识上升到意识层，即认识这对自己的心理是一种伤害，就到发泄场所释放了再回家，比方和朋友喝一杯聊聊天，甚至到专门让人解气的骂人打人（当然不是真人）的店里骂（打）个痛快。只要不走极端，这其实很好。
不过，这对很多人可能不解决问题。这也是现代社会越来越强调PEOPLE SKILLS（人际交往技巧）的关键所在。怎样才能提高人际交往技巧和能力，这不是本文要探讨的主题，本人无能为力（不然，就不会和老板吵架）。然而，中国人要面子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英文媒体，如《纽约时报》，评论中国政治问题，也老提面子问题。
是不是美国人就不要面子呢？当然要。许多美国人过分讲究穿着打扮外表、夸夸其谈不真实的赞美就是典型的要（给）面子。只是美国人的面子，往往在心理上产生正面效果，赞美不真实却让对方开心和得到鼓励。
华人在一起，经常会听到“顾全大局”这句话。我们的面子问题，是不是也是要顾全大局呢？我想，如果一个人在顾全大局的文化里长大，会不会自然就很容易有面子问题？答案应是肯定的。不给面子，怎么顾得了全大局？所以，许多学者认为中国文化是集体主义而美国文化是个人主义。
美国的个人主义，决定了美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得罪对方而不顾面子的言行。也正是个人主义的文化，美国人即使家人之间钱财分得很清，好友之间如果不是因为生日或别的什么特别的事情请客，都是各自掏钱。因此，他们不欠人情，原则问题该说就说，容易不考虑面子。相反，咱们华人喜欢互相请客吃饭，自然就欠下人情。
简言之，和为贵、担心“枪打出头鸟”、敢怒不敢言、集体主义潜意识和顾全大局以及欠人情，都很容易让我们华人深深陷入面子问题。仔细想想，成功者多半是没有面子问题的，否则怕得罪人而伤对方的面子和怕丟自己的面子就极难成功，尤其在今天这样媒体如此发达的时代里。当面子成了我们为人的心理障碍，那怕是潜意识的，其结果很可能伤了人，最后害了自己。
回到本文的开头，如果我被老板炒鱿鱼，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纽约】 鲁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