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我以为我多年的理想就要实现了。 我和红丽站在山脚下, 仰望山顶。眼前是一条弯弯的小径, 可以通到山顶。小径的两边是茂密的芦苇,蒹葭 苍苍。暮色苍茫中, 山顶的那颗斜斜的树独自撑起了一道风景。
我说, 我们走吧。山上有流动的泉水,有无数的野花,有野生的果树。脚边的湿润的芦苇地就是明证。 闽南有湖, 有井, 有水洼子,可是,石缝里出来的泉水, 少见。这一瑰丽的景象,红丽从初中起, 就无数次地向我描述, 描述完, 再来一句, 我们什么时候到我姑姑家去。
其实,红丽没有说错。这座山有仙则灵, 家里的大人们知道,我和红丽不知道。
现在, 我拔脚想走。可是红丽说, 不行。 看, 这些芦苇中, 有蛇。 山上那颗树,有野果, 可是我们不能去,那颗树上曾经吊死过一个人。
所以我们, 两个大学生的目的,是站在这里看看, 然后到她姑姑家去吃饭。
天黑了,红丽姑姑家,标准的闽南大厝, 暗暗沉沉。我们三人饭后在大厅的饭桌上随意聊天。饭桌摆在中案桌前。 与我从小长大的外婆家不同, 这个中案桌的正中有个繁丽的佛阁子,一扇一扇精雕的小门开出来,涂着金灰。家里就有了古庙的肃穆。
这时一个少女排门而入,她身着黄色连衣裙,像阳光一样,让厅堂为之一亮。她见到我,带点惊喜打招呼:“你来了呀!” , 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少女是红丽的表妹, 结实美丽,生机勃勃,是一种人间烟火的美。
红丽后来告诉我, 我对她表妹的感觉不是错觉。好多的男孩追求她,最后追到的那个, 被大家揍了一顿,用皮鞋踩,肋骨都踩断了,却无怨无悔。
我们三人继续瞎聊。聊到了抗战时期。 姑姑说, 他们逃到了大陆上的国统区,灌口镇。过了一阵子,有人从家乡来了。日本人刚上山时, 大开杀戒, 现在不杀人了, 可以回去。
姑姑一家想回去。可是不行, 邻居们会说, 想回去投日本。姑姑一家渐渐地添碗添筷,做出安家的摸样。有一天,他们抛下辎重,悄悄地渡海回到了家乡。
我听了很惊异。原来,爱国情绪不是编剧们编出来的。红丽姑姑一家, 也很有民间的智慧。
我后来问妈妈, 原来, 外婆家原来也有佛阁子,一扇一扇开出来,涂着金灰。 佛阁子在中案桌上。 中案桌的左边供着佛祖, 右边是祖公神主, 这些一直在, 可是我从没见过佛阁子。
我们家是贫农, 破四旧时,不会破到我们家的。虽然政府说是迷信,不能敬,佛阁子也还在。 1960 年,金门在打炮。 外婆和阿舅被疏散到大陆灌口镇。民兵们趁着没人, 打着革命的名义,挨家挨户,把值钱的东西都偷走,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