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故事 (28) 皮娅的婚姻问题
我说到皮娅的时候, 你一定以为这是位风流妩媚的女性。 你猜对了, 她是。不过,这个“娅”字是我加上的。 她叫“皮阿”,阿字是个尾音。
在“甘薯栽子井”边,有一座厝。这座厝比较特别, 不是常见的闽南三合院, 而是起横的, 朝西两间房,一个厅,再上去又有两间房。妈妈小时候在这里破过海蛎子。这是查某嫂和她的后生的厝, 查某嫂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后生就是儿子, 这个儿子叫启同。启同破病了, 快死了,娶皮娅来冲喜,有娶过来同房,却没有困过,没有真的成亲,女婿就死了。
皮娅本是是金门人,从小被卖到厦门何厝。她的养母把她嫁给了启同,还没有真的成了新娘,就成了寡妇。皮娅比较活动,识得厝边两个兄弟阔嘴和齐仔。 小寡妇爱上了阔嘴。两人要结婚。
那时已经没有那么严了。那是日本时, 日本人不允许她出嫁,但是可以招亲。日本人规定,家里无小弟, 姐姐不得出嫁, 要招亲。 没有妯娌,寡妇不能出嫁, 要招亲。因为皮娅的丈夫启同是独子, 他的寡妇不许出嫁。皮娅要招亲。不过运气已经不错, 再早的时候,寡妇是不能嫁人的,望门寡还要娶过来,妈妈小时候在殿前,就跟一个望门寡娶过来的人聊过天。
阔嘴的老母良伯母却舍不得这个聪明的儿子被人招。她说:“若是要招, 齐仔去。” 齐仔比较笨, 他是阔嘴的阿兄。皮娅就招了齐仔当女婿。
良伯母是我们的“厝前”。她家的厝在我们家的南面, 即前面。跟大部分厝边一样, 她家的厝,标准的三合院, 被日本人烧得剩下西边两间房,还有春脚尾。良伯母两个儿子。齐仔被人招,阔嘴找厦门新娘,新娘叫玉子。荫娣姑做的媒人。办得很热闹,扮戏扮了好几天。日本时,城里人快饿疯了,那时农村好。阔嘴住西边两间房,良伯母住春脚尾, 家里的灶脚也还在,厨房还在,可以煮吃。
皮娅和启同没有孩子。若是皮娅和齐仔生了孩子,不种启同,就是说与启同不一样,不能算启同的房头。皮娅的娘家养母,就给皮娅买了个查甫子,一个男孩子, 来续启同的香火。
皮娅俊俏能干。很会收拾打扮。她经常去厦门。妆得像扮电影。短短的圆龟衣,长长的黑裙子。见人很能说话,又关心,又亲。囡仔惊风,她来了,用手在小孩肚皮上Lua Lua 吔, 掍一掍, 孩子好了不少。新娘子要出嫁,也请她绞脸。可是, 她一翻身就要借钱, 钱一到手就开掉。她花钱如流水, 又是吃, 又是穿。她老是钱不够用。
皮娅和齐仔先是住在前夫的厝里,和婆婆查某嫂同住。后来搬回来,和阔嘴分房产。他们把烧掉的东边两间房盖起来了,就住在东边。
我们去井脚挑水洗衣时,都要经过她家的巷头。我们家也用“甘薯栽子井”,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它的名字,在我小时候,它已经没有名字了,我们只说去井脚,这口井水好,天旱时,别的井没有水了,它总有。井名的意思是地瓜秧子井。
乡间的房子,东西两家之间只有窄窄的小路,供人挑水行走而已。她家东边巷头外,有一块很小很小的地,没有围墙的,只是垒得比路面高, 摆得下一张桌子。夏天种得下一架葫芦。那是她的沙龙。
皮娅总是干净利落,光梳头, 净洗面。乡间老太们家务繁重,不免疏于收拾,她不是。葫芦架下,经常坐着一个两个老头,翘脚点红烟,泡茶与皮娅闲聊。真是闲适。她的葫芦经常被切了一半下锅煮了,留下一半在藤上, 贴了一张白纸保鲜。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别人这么做,感觉与众不同。乡下生活是粗线条的,就是个南瓜,也是一顿吃了,何况葫芦。然而,却也精致。
齐仔和阔嘴,兄弟同室,不免操戈。两家的主事人,是皮娅和阔嘴。前尘往事,就湮没在人间烟火中了。其他琐事,却还未了。
2015-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