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盗江湖

武生者,盗江湖之吴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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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比唱的好听

(2007-08-29 09:30:34) 下一个

  我刚刚经过一次声带手术,声音还在恢复期之中。说的比唱的好听,就是我的现状。
  世界上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可以很重大,也可以“没事儿”,就看我们自己怎么看待。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对我来说,现在能正常地说话,笑出声来,还可以在洗澡的时候哼哼歌,真是太幸福啦。你说你能体会?太好了!我真想和你聊聊天,说说笑笑,一起喝杯sangrie,最好再去唱歌,卡拉OK。
  虽然说,我现在说的比唱的好听,但是我这辈子从来也没有像现在那样想唱歌。我已经确信,我的嗓子还在恢复之中。再过一段时间,我真的会去学唱歌。我小姨是歌剧演员,国内有名的声乐家。以前小姨是小姨,可我从没把她的职业记在心上。现在我知道了,那园润嘹亮的音色是无价之宝啊。等我的声音再恢复得好一点的时候,我一定要回去住一段时间,向小姨好好讨教发音唱歌的问题。

  去年年初在朋友家春宴,吃喝以后唱歌。我点了一首《无言的结局》和安妮对唱。一开始就觉得嗓子不对,轮到我接着唱“但我要如何,如何能停止再一次想你……”的时候,声音竟然中断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无言的结局。
  声音嘶哑以前发生过,但是以前声音嘶哑是受凉,或者过敏引起,原因清楚,几天以后就好了。这次延续时间太长,我的感觉有点不同。
  有句俗话是“有说不出来的苦”。长时间声音嘶哑,没事儿也够压抑的了。按照中国人的传统看法,喉咙嘶哑是健康大大不好的预兆。印证自己的身上,太有道理了。
  做喉镜检查发现,我的声带上长了一颗黄豆大小的息肉。
  我们发音的时候,两条声带肌肉合在一起,严丝密缝,很小的气流就可以使它们振动。息肉使得声带无法严密合缝,用很大的气力,很多的气都漏掉了。发不出声音,还非常累,使人特别沮丧。我问我的家庭医生狄野:
  “……可以动手术吗?”
  狄野是上海人。问了好几次,他只是言简意赅地地告诉我,声带手术,最好别动。再追问下去,他终于说了理由:
  “告诉你吧,我从前在上海就是专做喉科外科的。做了五年,动过无数次这样的手术……。”
  “啊?那不是太好啦?……我是说,你有这么丰富的经验,那不是太好啦。”
  “但是,你可知道,手术的成功率是零呀!不不不不不,当然不是说,手术后我的病人都变成了哑巴。我的意思是,我试验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但是,没有一次手术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原因?你想象一下,如果在你的手指上长了一个疣子,动手术割掉以后会怎么样?是的,会留一个疤。那个疤痕可能是向上凸起的,也可能是微微下凹的。即使是一个平整的疤痕,它的质地还是比旁边正常表皮组织稍微坚实一点。更麻烦的是,疤痕会长时间,直至永久存在。人类的声带是很薄的两条肌肉,结构极其精微复杂。声带上一个微小的疤痕,就足以使你声音变得一塌糊涂……。”
  “怎么办?”
  “首先是好好休息、多喝水、不吃生冷辛辣食物、不喝酒、不抽烟……。”看见我的脸色惨变,狄医生露出安慰的微笑:“积极的办法是,找个发声矫正医生,教你怎么正确地说话发音。一段时间以后,也许你的嗓音会恢复……呃,一部分吧。”
  得重新学说话?一段时间以后,只可能恢复一部分?我的心凉了。
  此路不通,得另辟蹊径,我马上想到中医,想到我有一个爱唱歌注意保护嗓子的姐姐。我还记得她从前在国内常用的那些中药名:胖大海(西藏青果)、墨蝴蝶、蝉蜕……。很早的时候,电话里听到我声音沙哑,她就建议我买点胖大海泡茶喝。
  在朋友的推荐下我找到一个口碑甚佳的中医程先生。程医生也是上海人,有学问功底,有阅历见识,谈吐不俗。我们相见甚欢,每次看病我们都会聊不少从中医到中国文化的问题。他用流丽书法写出药方,一面解释那一味味的药有何功能,为何增减,如何君臣辅佐,使我心悦诚服。
  程医生几度望闻问切,判断我喉咙嘶哑是“阴虚”所致。作为一个男人,自然听说过“阳虚”这个词。但是,男人怎么可以“阴虚”呢?我小小吃一惊,用很大气力,发出沙哑的声音问:
  “这个,这个阴虚,和那个,那个阳虚,呃,有什么不同吗?”
  程先生笑道:
  “那是两回事儿。阳虚吗,比较简单,一帖药就可以看见效果。阴虚,复杂一点……。”
  确定总体战略后,程先生告诉我,未来十天一个药方,算一个疗程。
  我认真煎药喝药,但是声音还是每下愈况。六个疗程以后,我不辞而别。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声音不但继续明显地嘶哑,日甚一日,而且心情好象黄昏的天色,越来越黑暗。终于有一天,我回到狄医生诊所里,把最近做喉镜检查时得到的信息告诉他:我要到纽约耳眼科专科医院(NY Eye and Ear Infirmary)去看一个名叫MP(http://www.nyee.edu/cfv-about-pitman.html)的专科医生。有一个医生告诉我,M.P擅长声带显微手术,在美国有点名气。
  狄医生无限同情地看着我:
  “也好。有问题,随时找我。呃,以后,把整个经过也告诉我一下。我还是有兴趣了解的。”
  我想到一个问题,动这样的手术要多少时间,要多少天可以恢复正常生活?狄医生说:
  “哪有那么复杂。小手术,最多一个小时就成了。”

  纽约耳眼科专科医院在曼哈顿下城14街2大道,隔马路相对有两个建筑群。MP是热门的名医,我照章登记轮候,没有等待几天就得到了进医院检查的通知。去了才知道,声带显微手术有一定风险,不是想做就可以做的,先得经过很严格的检查评估。检查由MP亲自动手。他觉得可以造就,才有资格进入后面的全面检查。
  年过半百以来,我做过多种身体检查了,还没有遇到过严重不舒适,甚至痛苦。技术进步,使得上一辈老人口中恐怖如刑罚的喉镜、胃镜、肠镜之类都变得稀松平常了。有些检查中还顺便可以作小手术,比如说,大肠镜或者直肠镜检查的时候可以摘除息肉等。
  坐在MP对面,看他拿出亮晶晶的器械实物对着声带模型解释才知道,声带检查分成拍摄静态的照片和动态的影片两部分。一端装着摄影头的细电缆从鼻腔,或者口腔插入以后,我得按照要求发出一些指定的声音,念几个指定的句子。这时候,从不同角度观察、拍摄声带(以及声带上的息肉)的运动,就可以帮助MP做出判断:是否良性;是否适合做手术;如何做。
  从这第一关开始,检查评估的时间前后长达6个星期。上述声带检查做了3次,最后一次是在手术前两天做的。那些打印出来的彩色照片极为精美,乍看上去,色彩像黄石公园的Mammoth Hot Spring,形状像犹他州的岩洞Antilope Cave。其颜色和密度一点不输于我的2880 dpi照片打印机。期间对身体也做了全面的检查。体液化验、心电图、X光胸透以外,还有周密的B超,好像就欠CT了。顺便说,我就是在这次检查中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血型的。
  MP告诉我手术大致过程:全身麻醉;用显微手术器械经口腔深入喉部,切开包裹着息肉的表皮;切除息肉和旁边肌肉组织的一切联系;取出息肉;粘合切开的表皮。手术实际约两小时,全部过程5小时。喉部神经丛密,手术后有一段时间会比较疼痛。
  为了帮助创口的愈合,手术后我还要服用一种名叫Nexium的非处方药,作用是减少胃酸回泛刺激声带。这也是我手术以后唯一要吃的药。据说,普通人都不会明显觉察到自己胃酸的回泛,尤其是在睡眠的时候。
  另外就是,我得学会清嗓子的“正确动作”。
  “你可能想象不到,清嗓子的时候,两条声带肌肉会互相大力撞击,不利于创口的愈合。所以,当你想清清嗓子的时候,你可以这样,”MP张大嘴巴,用气声发出:“好————!”
  我演习了几次。他点头认可:
  “手术以后你有两个星期完全不能说话。接下来,你每星期要来两次,接受发音训练。为期一共三个月,才可以确定手术是不是成功。在这段时间里,你想清嗓子的话,你就得这样:”MP再次张大嘴巴,用气声发出:“好————!”
  “如果我忍不住咳嗽怎么办?”
  “不用忍,你就咳嗽好了。我当然知道,你也一定会忍不住清嗓子的。我提供的这些办法只是尽量减少不利创口愈合的声带运动。以后你接受发声训练的时候,会知道得更多。”

  手术就这样在严格控制下按照计划进行了。手术以后有一个星期时间喉部疼痛,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动用声带。满两个星期的那天,我来到这家医院的另外一个部分,接受手术后检查。摄影头放在我的喉头,我试图照医生的指示发音的时候才发现,我完全没有发出声音的能力。
  语音矫正师(Speech Pathologist)薇拉是一个来自塔吉克斯坦的美女。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显然是司空见惯浑闲事。在她指点下我终于痛澈心肺地吼出了一点声音。
  此后每周两次的发音矫正时间里,基本上都是薇拉先做一些说明和示范,我按照她的要求念一些绕口令式的句子和短文,她再逐一指出我发音的问题所在,我重新练习。一段时间以后,又请来一个来自香港的女孩珍妮,她也是语音矫正师。原因是我平时有很多讲中文的机会,所以我必须了解英文发音的原则在中文里面的运用。医院没有普通话的矫正师,我能说粤语,珍妮就来啦。
  发音矫正做的是什么呢?原则之一是,发出声音的同时要善待声带肌肉,不让不必要的打击、冲击伤害声带。换言之,说话发音在传达意义的同时,声带振动要柔和。凡是使得声音不柔和不软的发音习惯就要矫正。
  不经意间养成的说话发声习惯,看似微不足道,天长月久,会使声带肌肉发生畸变。声带上最微小的畸变也会极大地影响发出来的声音。好像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身体某部分肌肉会有异常的发达现象。不再从事这种劳动以后一段时间,异常的肌肉就会平复如初。从这个角度看,当初狄医生的建议也是对的。
  具体地举个例子:hello这个词有两个音节。一般的场合下,重音放在前后都可以。为了使声带发音时少受冲击,重音应该放在第二个音节上,同时将第一个音节的气声h音发到若有若无的地步。能够将hello发成(h)ello,甚至(hel)lo,别人又听不出什么重大差别,目的就达到了。
  我也学习了如何放松声带的一些知识,一些小动作。最使我吃惊的是,薇拉告诉我,正确发音的大敌是悄声细语(Whisper)。她甚至认为,我声带上长出息肉的原因,就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低声说话的习惯。
  几个星期以后,珍妮离开了。跟着薇拉的学习变得轻快起来。我的声音无论是音量还是音程都在进步之中。我的治疗就是和薇拉有条件的说笑。什么都可以说,条件是:一、按照前段时间学习的软化发音的原则发音;二、放大音量说话。
  我把自己养成低声说话习惯的原因告诉她:
  我曾经在中国江南一座小城的中学教了好几年书。我发现,一个老师在课堂上低声说话,说的刚刚又是学生们很听得进去的东西,那效果就会像催眠一样有趣……。
  薇拉听了笑得几乎在地上打滚。
  那时候正好有一场和塔吉克斯坦邻国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有关的电影Borat在上演,描写该国一位记者来美国学习文明的经历,非常好笑,但是对那个弱小国家的无止境的挖苦冒犯(电影由该国公民自己为主拍摄)使我笑得肚子发疼的同时,心里很难受。
  说起这场电影,薇拉很坦然:
  “我看啦。塔吉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现在是两个国家,其实一个样,没有什么区别。国家弱小,有什么办法……?我念高中的时候,父母亲带我们来美国。念大学、工作,这就是我们的出路,还不错……。”

  天气渐渐变暖,我的声音在恢复中,情绪轻松起来。我问过薇拉好几次:
  “我的声音真的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吗?”
  薇拉总是笑着说:
  “一定可以,只要你别忘了我说的话。”
  我也问过来看我的MD。MD说:
  “三个月以后,虽然你的声音还不会完全恢复,但是我可以检查出来,是不是需要重新做手术。手术的种类很多,我还可以使你的声音比原来更好呢。”
  有一点值得纪录的是,除了手术刚结束那天医生关照别喝太热的东西外,就是在恢复期中,吃喝东西也没有任何限制。生冷、辛辣、喝酒、抽烟都是可以的。MD和薇拉都这么说。
  终于到了那一天。我准时来到薇拉的办公室,发现薇拉和珍妮都在。她们送我一个很小的蛋糕,我从语音矫正课毕业啦。

  我很快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随着声音的复原,越来越少想到我的嗓子曾经有过的不便。当然,我不知不觉地保留了薇拉教我的一些发音办法。
  如果你们在曼哈顿街头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矮胖中国老男人,一会儿口齿不清地哼着什么歌,一会儿指手画脚地没话找话说,声音不但比旁边的人都响,而且响得不大自然。哈哈,那就是我啰。
  2007年4月
  2007年8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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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生 回复 悄悄话 酒姑娘好。我好像也见过你。
DUMARTINI 回复 悄悄话 如果你们在曼哈顿街头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矮胖中国老男人,一会儿口齿不清地哼着什么歌,一会儿指手画脚地没话找话说,声音不但比旁边的人都响,而且响得不大自然。哈哈,那就是我。
见过见过..哈哈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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