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不语

“夏虫不可语冰”，六个字，从右到左，上下两个字一行，我用隶书分三行写。写完以后，再换一支细墨水笔，蘸上纯黑碳素墨水，在下方写上英文译文“Don't tell a summer's tale to a worm ...”。墨汁干透以后，加上印章，压上金色和白色的双边内框，装进黑色塑胶框，镶上玻璃。大功告成。每个这样七寸乘十寸的书画框，在网上拍卖，就卖十到十五块钱。
　　那天去朋友的公司，拿了一个框子当礼物。朋友拿在手上把玩，非常喜欢。
　　“夏不语，虫可冰？什么意思？”
　　见我在笑，他知道自己念错了：
　　“噢，对了，从左到右：语不夏，冰可虫？这，什么意思？”
　　我还在笑。他念英语译文，然后猛点头：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中文该怎么念呢？我都不敢念了。是夏虫不可语冰？对了，这是中国人的哲学，清高。不过，这个成语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中国的成语嘛，我记得都是四个字的，是吗？”
　　我说：
　　“也有不止四个字的成语啊。这个成语比较有趣，所以写来玩玩。”
　　他兴致勃勃地说：
　　“让我找办公室的老先生来试试看。”
　　说是找老先生，其实他开口一招呼，公司全部四个雇员都出来了。七十多岁的吴先生，模样像个谦逊的学者。五十多岁的刘先生，有一张白净聪明的上海人脸孔。秘书小姐爱丽斯看样子就知道她英语程度高过中文。走在最后面的是个相当年轻的福建小姐。我常常去朋友的公司，这个小姐是第二次看见。
　　“夏虫不可语冰”这六个字，被我分成直写的三段后，原来变得这么复杂：
　　“夏不语，虫可冰”、“语冰，不可，夏虫”、“语不夏，冰可虫”……。
　　大家热烈地反复讨论，只有爱丽斯念对过一次，但是被她自己否定了：
　　“夏虫，不可，语冰？不对，不对，讲不通的！”
　　最大胆的是福建小姐：
　　“是‘夏不语，虫可冰’。我的老师说过，是‘众望所归’的意思。”
　　她说完以后，就用没有准备好功课的漂亮女生用来盯着教授看的那种眼光盯着我，想用魅力证实她的猜想。
　　朋友拍着我的肩膀大笑起来：
　　“你老兄今天把我们都变成了一堆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