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手画脚

　　去年5月，美国国家博物馆的斯密斯松宁杂志报导了30年前（1972年）导致美中关系正常化的那次"乒乓外交"故事。其中有一张照片是周恩来和张春桥两位东道主招待尼克松吃中国宴席的情景。
　　脸色红中透黄的周恩来和脸色黄中透青的张春桥，一左一右，举起筷子殷勤为客人夹菜。中间的尼克松脸色红里透黑，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撮着一双筷子，尖端朝天，看上去好象拿着一根指挥棒。

　　我们用筷子的姿势并不完全相同。同在一桌上大家一起把筷子伸出去，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差别。有的人两根筷子平行，将两个尖端合起来夹菜。有的人两支筷子交叉，根据打算夹的对象大小调整角度来夹菜。我自己是后者，交叉着筷子夹东西吃。据长辈教导，我的这种姿势使得我内心的贪婪外露，是不正规的：
        "上大场面，人家会笑话。"
        用筷子的尖端夹菜，才是正宗。
　　我试过，可以用筷子尖端夹菜，别扭。我还是用不正规的方法使用筷子，一天暴露自己的贪婪数次。
　　不过，时代变迁，这种规矩现在看来其实小事儿一桩。各人习惯手势不同吧。
　　除了筷子，还有刀叉。
　　我相信，许多同胞不一定知道筷子的正规用法。就是知道了也象我一样，不当回事儿。但是对于刀叉就不同了。同胞们敬畏刀叉。
　　记得我第一次出国，心里总好象有桩什么事儿搁着。既不是怕钱不够，也不是担心英文不够用。我在想，刀叉该怎么用才不出洋相。
　　没人教我啊。
　　出国前最后一次到岳父家吃饭。我知道，岳父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去过越南。越南，也是外国吧，而且，那是法国殖民地。法国嘛，有法国大餐。在越南，不吃法国大餐不可能吧。吃过法国大餐，那刀叉用起来还不是象孙悟空耍金箍棒那么溜。
　　我忍不住开口向他请教刀叉的用法。
　　岳父首先更正我的说法。他说，他除了去过越南以外，还去过香港。我更高兴了。从前的香港，英国殖民地。英国人规矩特多。我早有过一种猜想，该怎么用刀，怎么用叉，说不定就是那些最会耍花样的英国人定的规矩。
　　可是，岳父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也说不出来该怎么正确地用刀叉。但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还是告诉了我一条非常有用的规矩。有意思的是，我最后发现，那是一条不属于法国，也不属于英国，而是属于美国的规矩。
　　他说：吃什么都要用刀叉，除了鸡腿。吃鸡腿啊，是用手抓的。
　　直到今天，看见香喷喷的烤鸡腿，我就会想起岳父的教导。
　　其实，用刀叉有什么了不起。看一两次就会了嘛。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到了美国才知道，我们在这方面的紧张是过分了。美国人，什么姿势都有。
　　当然，美国也不是完全自由放任的。精通某种规矩的人有时候会不耐烦，于是就会想出办法来刁难一下那些什么规矩都不懂，看起来又是好欺负的人。
　　不少美国人怕上法国餐馆。除了法国餐馆贵，花样多以外，还因为有些法国餐馆拒绝讲英文。
　　有对年轻人上一家法国餐馆。男孩子看不懂菜牌，装模作样地在中间点了两点算数。点完以后，两个人就顾自己聊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客人进来又出去，有几个人拉小提琴，弹吉它，唱歌来热闹过一阵，服务员端菜送酒，来来去去。他们聊了半天，肚子饿了。还不见送吃的东西上来。最后男孩子硬着头皮用英语问餐馆领班。领班查了一下单子说：
　　"噢，你刚才点的两首歌已经来过了嘛。"

　　言语不通是一个大问题。现在有电子翻译工具，有的还会发音。找到你想说的中国话，比如：
        "你怎么这么白痴？"
        再选择用法语，或是西班牙语，按一下，翻译好的那句话就溜溜的说了出来。
　　从前没有翻译工具是怎么过来的呢？说来大家都知道，靠手势。手势可以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我、你、他、天、地、大、小、高、矮、衣服、裤子、鞋子、袜子、耳朵、眼睛、眉毛、洗脸、剪头发、吃东西；是这里吗？不，是那里！是我吗？不，是他！……
　　我们还可以表达肯定（点头）、否定（摇头），表达高兴（哈腰）、悲哀（皱眉），表达数字……。
　　再说下去，干脆大家不用学外语了，一起用手比划吧。
　　事实上，我们这里做的不过是手势而已，聋哑人用的叫手语，可以表达很丰富深刻的生活内容。那才是真正的语言。有意思的是，手语是国际性的，国际通用。没有人说，这个人的手语是广东手语，我看不懂。
　　手势谈不上语言，却又好象是大国语言，有地域性。到一个陌生地方，有的手势会不通用，或者有了另外的意义。我们常常不知不觉以姿势助说话。搞得不好，就会闹笑话、甚至出问题。
　　拿我们中国人常用的手势来说，和美国人的习惯就有点不同。
　　我们中国人说（招手）：
         "你快过来呀！"
　　美国人说（右手握拳，拳心向上，伸出食指，勾动三次）：
　　"Hey, come on, here. "
　　指示方向的时候，我们中国人只用一只食指：
        "向左；向右；向前；向后。"
　　美国人也用一只手指，他们用的是大拇指：
        "向左；向右；向前；向后。"
        有趣的是，中国人用食指指来指去，动的是手腕，自己的身体是不动的。老美就不同了，用大拇指指路的时候，他举起右手握拳做宣誓状，伸出一个大拇指向身后摇啊摇的动作是绝不变动的，如果想告诉你“往前面一直走”，他就转过身来，让大拇指指向他的身后，也就是你的前方。
　　我们在美国，在世界其他地方旅游，看见过各地的人各种表示数字的手势。一只手五个手指常常不够用，所以要用两只手，据说还有脱下鞋子用脚趾头帮忙的。
　　数目字的手势充分显示我们中国人比较有智慧。中国人古时候就采用了五进制。一、二、三、四、五。然后，进了一阶，五就是我们的大拇指。接下去是六、七、八。
　　八字开始有了变通。我们可以按照五进制这样表示八（张开五指后屈食指），也可以按照传统中文的写法这样表示八（握拳，伸出拇指和食指）。
　　到九的时候，一只手看起来不够用了似的。我们的老祖宗思路来一个急转弯，单用勾起来的食指显示阿拉伯字的九。然后用一个捏紧的拳头表示十。有严谨的创新，又有不拘中外，随手拈来即派妙用的变通。了不起啊。
　　说到数字手势的异同，有两个特别的数字值得一提。一个是六，一个是八。
　　中国人的"六"（手势），就是美国人的"打电话"。
　　我们的"八"（手势，右手握拳，伸出拇指和食指），就是美国人的"手枪"，或是"开枪"。
　　打电话事小，开枪就是大事儿了。

　　这几年美国防范恐怖分子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到处是监视社会异常动向的密探。有一天，小张在路上碰见小王。两个人指手划脚地谈起来。小张指着小王说：
　　"你运气好。我请你吃饭去。"
　　小王问：
　　"为什么？"
　　小张说：
　　"昨天的三字奖券中了，赢了1千块钱。"
　　他举起两只手，五指分开。小王惊讶地睁大眼睛，也举起两只手，五指分开，还连连摇动：
　　"什么？1千块？你买的是什么号码？"
　　小张得意地冷笑一下：
　　"还不是我们常常挂在口上的一路发，1、6、8！"
　　他冲小王做出1、6、8三个数字的手势。小王还是举手，五指张开，无限感叹：
　　"就这么三个字，1千块钱？"
　　谁知道，一会儿功夫，警车声大作。他们被紧急赶来的警察和联邦特工抓了起来。小张还戴了手铐。
　　到警察局以后，他们才知道，他们刚才一面说话，一面做的手势，都被监视恐怖分子的联邦特工看见了。他们的手势被即时翻译成另外一个版本：
　　小张指着小王：你小子干的好事儿！
　　小王问：什么好事儿？
　　小张：老老实实举起手来（举手示意）！
　　小王（举手）：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小张：（手势，1，一指向前）你小子（手势，6，握拳，伸出大拇指和小指）打电话告密，（手势，8，握拳，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我一枪打死你！
　　小王：（举手，摇头）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