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在白色单子下面的麦仍然像是睡着的样子,只是他的脸失去了红晕,皮肤失去了闪烁的麦金色,一切都显得惨白。惨白,这是惜惜脑子里此时唯一可以反映的一种感觉。前一刻惜惜还在咖啡店里等着浩,这一刻,她却站在了医院里,站在了麦疏远僵硬的身体旁。显然,麦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十分钟里给惜惜打了无数个电话,惜惜没有开机,但警察却很容易的找到了她。当惜惜接到电话的一瞬间,她就感到了不安。麦的遗物里,惜惜看到了那封她写给浩的信。惜惜知道,麦一定是气愤的,一定是怨恨她的。惜惜的心空荡荡的颤抖着,却流不出一滴泪。她伏下身想贴近麦的脸,麦的身体发出一股逼人的寒气,他的手不再温暖了,他的唇不再甜腻了,他的身体不再有呵护的柔情了。他,不再有生命了。惜惜想,如果应该有什么人因此而死掉的话,那也应该是我,而不是麦。惜惜的心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她握住了麦的手,轻轻地将他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腹部。这就是那个小小的新生命,麦,你感觉到了吗?麦,原谅我,我不能陪你一起走,这个新生命还在等我。麦,你不会离开我的,你会永远和我,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惜惜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她倒下去的时候,才感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一个月之后,惜惜飞回了国,她只带回了麦给自己的画,和自己微微凸起腹部。
每次回国,浩都会去惜惜家的附近走走。他知道惜惜不会在,他只是想在心里能和惜惜靠近些,能感觉些惜惜的存在。两年前,浩没有在咖啡店里等到惜惜。他本来是想告诉惜惜,自从那一夜后,他真正体会到自己不能没有惜惜,他要告诉惜惜,自己终于提出离婚了,他要告诉惜惜,你是属于我的,只能是属于我的。赶去咖啡店的路上,浩是那么兴奋和不安,只是那天的路却异常堵塞混乱,有一段高速路封住了,听说两个小时前发生了枪击事件。咖啡店里没有惜惜,浩在那里等了很久。他明白了,惜惜还是选择了麦。他不怪惜惜,是他每次都不能及时赶到,是他自己失去了惜惜。那就该从惜惜的生命中消失吧。
两年以来,他经常孑然一身地回国,住在离惜惜家很近的酒店,到惜惜提起过的街道走走,在惜惜喜爱的小店里转转,还有惜惜小时候常去的公园,浩都能感到惜惜的存在,惜惜的气息。尤其在夜里,浩能明显的感到惜惜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感觉非常真切逼人,让浩有种流泪的冲动。初夏的傍晚,天空仍然很亮,暖风温存的在四处膨胀。惜惜不喜欢夏天,她太稀薄,盛不了如此蓬勃生动的景色。她更适合冬天,冷着,冻着,不需要用太大气力去迎合那季节里的生命,只要靠在自己的怀里,惜惜就有了足够的暖去维持她的生命,他们的生命。
不远处的花坛踊跃着明丽多彩的鲜花,晶亮的水柱从花坛中央的喷水池中四散喷射出来。一缕夕阳照在一个女子身上。是惜惜,浩的直觉告诉他。衬着白色和黄绿色裙衫,惜惜的身体显得格外娇美鲜亮而有活力,这不是惜惜的长处,可在这一刻,却令惜惜那么完美纯洁。惜惜转过头,看到了浩。她的脸上仍然是那股天高云远的淡定,她的额头,她的眸子,她的脸颊,却是染了层光彩,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开朗。浩迎着惜惜的眼光走了过去,每一步,他都能感到自己血液的涌动。惜惜,他的惜惜,在这夏天傍晚的霞光中,惜惜仿佛是透明的,惜惜的身体仿佛又如从前一样新鲜赤裸的展现自己的怀里。他曾经是那么的熟悉这个通透稚嫩酥软冷润润的身体,此刻,浩好想就这么走到惜惜的身边,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住她的身体,再也不放手。惜惜的笑很深很沉静,她的眼里含着的似乎不再是冬日的冰水,而是这夏天的热气。惜惜。浩从心里喊了出来,他有些冲动的伸出了手,像是要去拥抱惜惜的肩膀。惜惜没有动,只是侧了侧头。浩看到惜惜身边的婴儿车,愣住了。那是自己和惜惜的孩子,一定是。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而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冲得更加心潮汹涌,他等待着惜惜告诉他,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孩子。惜惜转过脸直视着浩。这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新生命,他叫麦儿。惜惜讲的缓慢而平静,声调里充溢着幸福。浩没有再讲话,他不相信惜惜和这个新生命竟然和自己毫无关联。这个新生命显然给与了惜惜无比的力量,眼前的惜惜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坚定,更美,更具有生命力。此刻惜惜是幸福的,他不该打破她的平静,起码不是现在。浩想,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惜惜,在他走近这个新生命的一刹那,他就感到了那生命深处的震动和牵连,他要告诉惜惜,他现在可以,可以和惜惜和孩子开始一个新生活,他要告诉惜惜,那才会是一个真正幸福的世界。
看不到浩的背影的时候,惜惜才俯身从婴儿车里抱起了孩子。惜惜亲了亲孩子浓密的头发,黑黑的,很柔软。孩子白嫩嫩的手和脚像是含着饱满的生命的汁液,他的脸已经可以看出英俊的轮廓,一双明亮亮的眼睛,忽闪闪的透着无邪的纯真。惜惜想,这双眼睛像极了浩。
夏日的余晖把惜惜染成了一簇红色,正像是麦在他合上的眼帘里最后一次看到的惜惜的样子。惜惜知道,她会从此爱上这个季节,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有了蓬勃的勇气,有了承受生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