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流水想看山

欲脱功利牵绊,渐入淡定境界,想听流水想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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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盘鼠,死家主

(2006-09-29 07:02:42) 下一个

“嗒、嗒、嗒……”,那声音就象座钟行走,经常在夏秋的深夜出现。我们兄弟躺在补丁叠补丁的蚊帐中,大气不敢出,手脚不敢动,惊恐地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无助地缩在床席中间。那声音有时来自头顶的房梁,有时来自床边的墙内,有时来自床底下,有时,实在不知道来自何方,似乎声音在游走。

很小很小,我们就听说这是蛇盘鼠的声音。是老鼠在打颤,还是蛇在摆尾,我不晓得,想象中应是前者。

西大街都是旧宅,多为两进以上,前头做店铺,后头做住家,中间夹着天井,里堂屋及睡房有地板垫高。且屋宇连着屋宇,墙内常出现中空。这一切为蛇和鼠的生存提供了很好的环境,说是家家有蛇亦不为过。家蛇无毒,大概也不咬人,从未听说西大街上有人被家蛇咬伤。

倒是常听对面陈家爹爹在乘凉时讲述茶水炉主人左九侯(南通无论男女老少,都习惯在小名后加个“侯”字)深夜遇蛇的传奇。那左老九,常年挑水捅炉灰端热水勺子,自然身长臂壮,喜灌黄汤(黄酒)。某日深夜,他醉醺醺踉跄归家,却见街心横卧着一根粗杠,便高声叫道:“什伲人,这么晚了,还不把门杠收家去!”一边说,一边弯下身捡那门杠,说时迟那时快,门杠翘了起来,只一扫,就将左九扫倒在地。那左九吓得醉意顿消,眼前只见黑影一闪,便没了踪影。想那西大街上都是八扇铺板的店铺人家,需要多粗多长的门杠,才能顶住?

我家老宅共两进,中间有狭窄天井,西墙与堆着大量糟糠的西福源酱园店为邻,有家蛇更在情理之中。每年四五月间,我们总会在父母亲的雕花大木床下,或床顶上,收获一条扁担长的蛇壳。父亲时时告诫我们:见蛇勿打,那是家蛇。又听邻居上人讲:蛇盘鼠,死家主,看见了千万不要发声。

虽有家蛇,老鼠并不见少。碗橱的纱窗常被老鼠咬破,米缸上常见老鼠窜来窜去,更有那胆大妄为的,夜间甚至将油瓶掀翻。老鼠肆虐,家家防不胜防。我家常年有老鼠夹伺侯,在绷好弹簧夹的铁丝上勾一小块滋油(猪油)渣或一小段油条。半夜里若听到霹雳似的“砰”一声,便知道打着老鼠了。于是父亲立刻起身,将那满嘴流血或肚肠爆出的可恶老鼠从鼠夹上松开,再用火钳捡起,丢到大街上,让清晨的粪车压扁。

我们恨老鼠,又怕蛇。老鼠常见,蛇却极会遁迹。多年来,我们年年只见蛇壳,不见蛇形,但自小读各种小人书,听各种故事,因此对蛇充满恐惧。想夜间,那冰冷的长蛇就在帐顶上方的梁上游动,盘着老鼠,掉到帐顶上怎么好?帐子布朽,撑不住蛇的体重可不得了。因此每每听到“嗒、嗒、嗒”的响声,便吓得冷汗涔涔。更有几次,直觉得蛇就在床靠墙的一侧,就在掖着的蚊帐外游走,吓得一颗心拎在嗓门眼,好半天才昏昏睡去。倘或那若有却无的蔌蔌声来自床下,心跳便稍稳些,赶忙轻手轻脚地将帐门掖紧。

终于有一次因为洗澡,我与家蛇不期而遇。那时洗澡用木盆,如我家,总将笨重的大圆澡盆架在里进的堂间中间,盆底边缘一处用木块垫高,倒入一脸盆的温水,然后人盘着腿坐进去,乘水干净时先洗头脸,然后再打洋碱洗身上。洗完后起身穿衣,取一木桶,将澡盆一端搭到桶边上,再从另一端抬起澡盆,将污水倒进桶中,然后将木桶拎出,倒入下水道。

那是文革初期一个极其闷热的夏夜,我们几个兄弟一个接一个地洗澡,我磨蹭着等到最后才洗。在将木桶中的洗澡水拎到天井倒入阴沟后,幽暗之中,却见天井边沿台阶上有个大圆盘,我以为是二哥的石担子水泥盘(文革中各家男儿尚武,经常自己浇铸两个水泥圆盘,用毛竹穿入中孔便成一副石担子,以练肌肉),便将木桶往上一顿。殊不料,那圆盘缓缓动了起来,渐渐长大,上面的木桶也摇摆起来。我猛退几步,惊叫一声:“蛇!”几个兄弟应声而出,只见那蛇黑黝黝的,有手臂粗细,近两米长,倒并不扬头吐舌,而是温顺地顺着墙壁,慢悠悠地游进西壁柱因腐烂而出现的一个洞内,进了墙壁。原来蛇也是出来乘凉的!

从此后我特别关注那个洞。几天后,我和小弟竟然再次看到蛇在里面游,那感觉,就象是看到一列火车在跑,我们二人赶忙从炉边取了灰钩,去勾那洞里的蛇,却终于没能钩出来。再后来,我背着父亲用破砖头将洞口堵上,心想那蛇肯定出不来了,肯定跑到隔壁的酱园店去了。然而第二年,我们仍在父母的雕花木床下拣出一条蛇壳!母亲还叫我们送到药铺店里换回几分钱。

有了这次经历,我对蛇的恐惧稍减。又一日,在街边小巷中和顽童蹲在高墙边的泥地上抛(弹)玻璃珠儿。我性顽,拇指发力极猛,竟将玻璃珠儿弹入墙上地板透气孔中。大宅人家地板垫得高,因此在边墙上留出三个竖直的透气孔。正懊悔间,却见一条大蛇从最上的孔中冒出,一拐,又钻到最下一个孔中,墙壁上但见一小段花纹身体在游移,把我们几个玩伴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那蛇才消失在下孔之中。想来一定是我弹出的玻璃珠打中了这条蛇,惊动了大驾,才不情愿地挪个地方。

后来七三年下乡插队,我经常看见各色蛇等在沟渠中游走,在稻田内盘青蛙老鼠,在草坡上盘成一团晒太阳,不再害怕。气不顺时,顺手将大锹往蛇身上一插;心情好时,嘘两声把蛇赶走,再不忌讳那“蛇盘鼠,死家主”的警告。倒是有年冬天参加开河工程,眼见冬眠在河坡下尸骨坛内的几十条蛇缠结在一起,被一锅端了出来,让大锹斩得鸡零狗碎,晾晒在大堤上,心中恶心了好一阵子。

如今南通西大街只剩了几栋破旧不堪的旧宅,可怜地躲在高楼的后面。我插队的向阳公社前进大队也成了毫无章法的城市边缘地带。老鼠可能还有不少,家蛇也好,野蛇也好,怕是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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