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桥 - 李大兴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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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徘徊在中世纪的出口(一)

(2006-09-29 08:32:47) 下一个
(续《中国有过“漫长的封建社会”吗?》兼谈中国历史的分期)
 
    通常所说的历史分期,其实主要是政治史的分期,本应基于朝代的递嬗,政治制度,国家形态的变迁;至于社会经济史,思想史,文学史等等,各有各的分期。历史分期,本是为了凸显历史的层次景观,不必也不该拘囿于一家之言。学术的发展,在于规范的不断更新,新的规范始于对已有规范的怀疑,却往往并非简单的否定。由于有着独尊儒术的传统,更由于后面将着重陈述的,历史上长期的权力与意识形态的结合,我们面临的问题总是:一方面,主流学说被绝对化,容不得半点质疑;另一方面,批判者也惯于全盘否定,并有意无意地以建立新的学术专制为目的。
 
    我以为,中国历史似可分成以下时期:
    远古:夏,商二朝。(约公元前2000年-前1046年,近千年)
    上古:西周至春秋战国(前1046年-前221年,凡825年)
    中古:秦至五代十国(前221年-960年,凡1181年)
    中世纪:宋至清朝(960年-1911年,凡951年)
    本文着眼于中国的中世纪时期,篇幅所限,此前时期只能约略提及。

    远古时期的史料,尤其是文字史料,尚不足显示历史全景;其文化思想,多已不传或间于后世典籍。虽然难以定论,大抵而言,这一时期是多国林立的部族国家时期,夏,商只是部族国家联盟领袖而已。
 
    周朝是封建国家时期,分封诸侯是形成统一国家的第一步,意在建立等级制度和权力结构,中央与地方的互为依托。西周建立了以天子之国周为中央的统一国家,封建制是其政治制度基础。封建制的要义,在于中央有强盛的国力支撑道义的正统;然而,外族入侵导致周的东迁与衰落,诸侯坐大。春秋战国,割据兼并,天子之名虽在,中央权力尽失,所谓“礼崩乐坏”;屡经战乱后,由文化最落后,武力最发达的秦以战车逐鹿而得天下。
    中国的农业文明随着进入铁器时代而臻于成熟,此后两千多年只是有所改良,并未根本变化。农业社会的基本结构也在周时形成。井田制是与封建制相呼应的层层分配的国有土地制度,其命运也和封建制共始终。井田制瓦解后,地主,自耕农,雇农在战国时期形成。这三种成份构成了中国农业社会的基本阶层,延续了两千多年。我以为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自井田制以降,国家无论在法理上还是在实际历史过程中一直具有土地的分配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家是最大的地主;在这个意义上,私有制和私有产权在中国从未完全确立过。历史上的分分合合,中央与地方的角力,皇权的兴衰种种,与国家对土地分配的控制权的强弱紧密互动。
    传统思想文化在东周达到全盛,至于传下来多少,是另一个问题,后面会有所涉及。春秋战国时,诸子百家此起彼伏,思想流派的多样化在中国历史上后无来者,从世界史的角度看亦足以和古希腊罗马时期相匹。由于旧有秩序的解体,由于地方文化尚在多元状态,思想者虽然处于一个动荡不安的空间,却具有后人难以企及的自由。在历史上,思想文化的发展与经济繁荣,社会安定常常并不同步,更多发生在所谓治世之后的乱世。人们习惯使用的历史进步或倒退的思维模式,用于古代史物质文明的发展都未必不牵强或说明不了问题,用于思想史就更容易失之岂止毫厘了。
    农业社会一旦失去秩序,以武力掠夺土地与人口就一发不可收拾,最终结局是武力兼并到统一。一个国家的灭亡总是有其内因,六国被统一相当程度上由于自身的失政;但另一方面,是否当时存在人心向背,统一是必然趋势呢?从现有历史解读看,秦统一六国是靠武力,而非民心,否则也不至于二世而亡。中国历史很重要的一个线索是,农业文明相对程度较低,游牧之风犹存,相对能征善战的周边国家,民族总是打败文明程度更高的中原国家成为胜利者。周之代商已是如此,同样位处西陲的秦更堪称典范。后来的五胡十六国,隋,唐的统一,元,清的征服,均透露出历史重复的气息。所谓野蛮战胜文明,在世界史范围内也屡见不鲜,但象中国这样低文明屡战屡胜的情形则独一无二。人口的增减,经济的盛衰,文明的反复,社会的停滞实在与此有莫大关联。
 
    中古是天下合分,中央集权国家形成反复的时期。在行政制度上,中国走向统一国家的道路有过两条,一条是封建制,另一条是郡县制。秦骤得天下后,以武力和苛法巩固统治,在此背景下,改良春秋战国时设郡与县的举措,实施郡县二级行政制度。秦由此而被公认为中央集权国家形态的开始。然而,封建制的影响,并不因郡县制而消亡。秦时的郡县制其实和焚书坑儒一样,很快就以失败告终。西汉走的是一条中庸之道,既分封诸王,又继续郡县制。同样情形,在西晋,南朝重现,直到明初还曾回光返照。郡县制的本意,是切断地方权力的世袭,强化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但是,早期的郡县制本身,行政长官大都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在中央权柄衰坠之际往往自行割据。所以,郡县制于中央集权虽不可或缺,却不足以提供其稳定的基础。
    中央集权体制的支柱不仅是行政制度,文官制度同样重要。西汉创建的察举制度是文官制度的滥觞,但在东汉后期随着公卿豪族的门阀化而变质。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一般认为是门阀政治的制度化。自秦至盛唐,皇权虽已具有杀生予夺的至高无上地位,门阀士族却是类似贵族的阶层,或居庙堂之高为国家栋梁,或处江湖之远隐隐形成牵制中央集权的势力;既为中央政权提供了统治资源,又影响了权力的高度集中与稳定性。门阀士族在魏晋时左右政局,曹氏司马本身就是豪族高门;在南北朝时影响力开始衰落,北朝支族兴起,南朝寒素执政;隋唐虽然继承了身份制,但以地域血缘为基础的望族日渐瓦解,失去了政治影响力;在藩镇割据以至五代战乱中彻底消亡。
    皇权与门阀士族之间的互动和张力,提供了理解中古时期中央集权国家未能长期稳定的线索之一。另一条线索是外族入侵,最终建立中央政权的过程。这一过程恰与门阀政治由盛而衰的演变同步。北方政权由军事割据,逐渐汉化蜕变为以强大武力为依托的皇权统治。隋唐不仅恢复,更强化了中央集权体制。府兵制的实行,使军队直属中央,州县地方官成为文官。科举制的草创,使寒士庶族进入权力中枢开始制度化。然而,这一历史进程为安史之乱打断,从此中国陷入长达两百年的军阀混战。所谓五代十国,只是藩镇割据的延续。
    由于门阀士族自成势力,又是思想文化的主要传承者,所以尽管皇家时常有独尊儒术的趋势,以魏晋风度为代表的思想文化仍然呈现多元化的面貌,佛学东渐及其中国化更是影响深远。史家多侧重于外族的汉化,其实隋唐文化有很多胡化的元素。唐朝历来被认为是古代中国文化的鼎盛时代,但其景观和内容,实在已远不同于春秋战国。两个时代的差异,不亚于文艺复兴与古希腊罗马。要而言之,唐代文学艺术成就极高,思想史意义却逊色许多。
 
    北宋完成了自隋唐始的制度变革。募兵制与禁军的强化使军队国家化,科举制的完善确立了文官制度,其实践促进了儒家意识形态的确立,理学使儒家世俗化成为支配性的道德伦理。中国历史从此开始了延续千年的中世纪,下文将就此进一步叙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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