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之人的前半生(15) - 临床实习之感悟

临床实习之感悟

        临床实习是将四年来苦读的医学基本知识与临床实践相结合，即令人兴奋－－可以成为白衣天使，同时也很胆颤－－弄不好可是人命关天。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家婆，只能一切小心为妙。我属预防医学系，临床实习时间要比医疗系短，仅有将尽5个月时间，且为使下学期有足够的时间上本专业课，暑假就不给放假，赶我们先下点实习。我被分配到一个地区医院实习，那里人口密度颇高，也处城乡结合部，病种繁杂，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内科的实习。

        所实习的医院内科住院分两个病区，一为心脏呼吸病区，另一为消化泌尿病区，我先到心脏呼吸病区。刚开始我只负责一个病房的两个床位，一个病人是肺炎恢复期，另一个病人是肺左下叶气管扩张并感染。前一的病人待我好不容易写好第一份系统住院病历之后就要出院，我还得忙乎于住院小结和出院医嘱。在这个病人出院的当天晚上，我吃完晚饭就来到病房，希望多看一些其他病人的病案。

        突然当班护士问我，谁负责36床？我觉得很奇怪，36床是我管的病人且刚出院，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就回答说：“是我管的”。护士说：“今晚有一个急诊高烧病人已入院，安排在36床。病人刚到，你先去看看，问问病史，写好首页，等下二值主治来时你先报告，大科主任可能晚些时间会来看看”。就这样，我先到病房看看刚入院的病人，原来是个年仅19岁的城郊姑娘，由她的母亲陪伴。

        由于我的当地方言听、讲仍不是很流利，又正是酷夏，好不容易累得满身大汗才基本把病史问清楚。原来病人已发烧、咳嗽半个多月，但没有痰，曾用过链酶素病情略好转，但今日病情加剧而入院……。问完病史后，接着就是体检，体温达39.8，血压正常，脉搏细速（92次/分），双肺满布罗音，皮下有紫癜，胸骨拟有压痛，肝可触及……。初步诊断：高烧原因待查，肺炎？结核？血液系疾病？

        还没有等我把问诊和体检的记录整理好，二值就来了，我得陪着去问诊和复检一趟，回来后开始写首页。11点多钟，大科主任来巡看，我又陪他去看刚入院的病人，结合二值和大科主任的意见，我开出临时医嘱，请二值签名。 等到把首页、医嘱等忙完以后已将近半夜两点，才回宿舍洗澡、睡觉，且第二天6点半就回病房，问病情、查体征、作记录，准备医护交接班时报告。

        这天，区长带领该区的实习、进修医生和年轻医生一起查房，讨论我主管的这一新病例，区长是个北京一名牌医学院毕业生，特别能说会道，临床推理讲得一套套。他听完我的汇报，自己又做一些补充问诊和检查，最后他的初步诊断是：恶网（一种急性致命性血液系统疾病）？大叶性肺炎？要求我准备给她做骨穿（取骨髓检查细胞形态）。但负责这病房的主治医生却有不同的看法，可他刚从黑龙江随夫人调到南方，本身就不太喜欢说话，再加上不懂方言，他也就不在区长面前多说，他下来悄悄跟我说，他怀疑是结核，要我除做区长要求的辅助检查之外，加一项痰结核菌培养检验。

        于是我在积极准备骨穿之时，也开出连续三天留痰培养结核菌的验单，而对病人处理是大剂量青霉素抗感染，每天由800个单位的青霉素静脉点滴加大到1600单位。但病人的病情未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再次由区长带领下的全病区讨论查房结果仍是坚持“恶网”的可能性最大。这天，病人的病情明显恶化，而第一次痰培养的结果阴性，更“证实”了区长的“高见”，并经区长同意给病人亲属发病危通知单。

        果然，第二天的下午病人的病情急转直下，最后以呼吸衰竭致心跳停止，且采用心外按摩也无法复苏，最好只能放弃。 多可惜啊，才刚满19岁的少女，花一样的年华，就这样被病魔夺去宝贵的生命，但如果是患上“恶网”这种不治症那只能冤天意。可是，病人去世后的第二天下午，我手里拿到新的痰培养检验报告（一周前采的痰样本，需要七天才能出结果）却给我当头一棒，我的天啊！！！结核培养有阳性结果，说明病人只是患弥漫性肺结核病，以当时的情形，如果大量给予的不是青霉素而是链酶素，也许能挽救这年轻姑娘一命！！！

        这一病例给予我人生最深刻的教训和感悟：医者，病人生命的判官和挽救神，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和疏忽。能说会道固然可取，但更重要的是不追求时髦，而踏踏实实地结合实际设定假设和推理，因为当时出现一股热，以发现新病种和能撰写出新病案报告发表作为晋升条件为重。如果当时能通过尸解证实为“恶网”，那将是这家医院的首例，也是这区长的荣耀。

        由于光环的炫耀令大家忽视了：当时当地因改革开放，追求效益而放弃结核病防治网，致使结核病传染开始蔓延的现实而错误的判断。同时也令我更敬佩这个不太说话，却能一丝不苟检查、认真仔细思考和推理的新调来的医生，从他那我学到了如何兢兢业业做好工作的经验和样板。

        短短数个月的实习，经历的病人不少，但更痛心的是送别因无能为力而逝去的病人也有好些，包括肝癌、肺炎、中毒、败血病、严重性消耗性疾病等，光自己亲自去打包过的尸体都有两、三个之多。每每想起被病魔折难致死的病人，总感到科学技术和个人医术水平有限之无耐，更体验从事预防工作之重要和艰巨，也就安心于这社会上吃不香的专业了。因为，没有得过天花的人总不会想起和感谢给他们接种牛痘的预防工作者，但得了天花的病人一旦被医生救活了，就会对医生感激不尽，但遗憾的是他们满脸上仍无数的凹陷，除感谢医生救其一命，也安心成为一个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