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室内市场,在我们办公楼旁边,出门过了马路就是。上班了一个人懒得生火,也确实因为方便,所以几乎天天到市场解决午饭。
每天中午时分,通往市场的马路两旁行人如梭,看衣着模样都是附近各个办公大楼里面的工作人员,来时空手,离去时总是提着个塑料袋,装着买来的午饭回去吃,市场太小,装不下许多人。
市场门口,每天中午,总有一位黑人,拎着电喇叭,声嘶力竭地吟诵着什么,时而仰面向天,大声疾呼;时而俯首抚胸,痛心疾首;时而向匆匆经过的路人伸出双手,不知何求。虽然黑人英语的口音比较重,我从那出现频率很高的“GOD”的呼唤中,还是听出他应该是某个基督教会或者天主教会派出的传福音的使者,只是他显然地叫人有些害怕,因为来往的人们都有些躲着他,他一个人在市场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占了好一片空地,就象孙悟空给唐僧画的那个避妖圈一样有用。实事求是地说,他是很真诚的,颇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不过到底是由於他宣讲的福音、还是他的那种虔诚使人印象深刻,我就不知道了。
每天进门时的心情难免有些异样,因为早饭随随便便的胡乱几口,到这时早就饿了,满脑子全是如何满足这嗷嗷待哺的肉体,填满这饥肠辘辘的肚子,猛一见有人这么关心灵魂的归宿,说一点都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自己觉得不去感想一下也是不对的。不过一推开市场的红漆弹簧大门,那些感觉立即烟消云散,新鲜炸鸡炸肉甜酱烤面包的香气、混同着人们的喧哗话语,还有透过那密密丛丛的店铺缝隙看到的由於煎炸翻炒而蒸腾向上的诱人的油烟,象潮水一样涌过来,无法不沉浸其中。
从外面看去市场一点也不起眼,到了里面就知道不小,宽有四五十米,长大致有一百来米,上空则是横七竖八的排油烟通风的管子。纵向密密地排着四排店铺,各种各样的都有,最多的是熟食店,有些店子是亚洲人开的,瓷砖柜台里面,一边是火热的炉灶,另外一边热气腾腾地环布着热菜和炒饭,神情和气勤谨的亚洲面孔的店员笑眯眯地看着来往的人们,招呼前来用餐;本土美国人开的店子,大多是卖汉堡包热狗,也卖烤鸡炸鸡翅土豆条,烤鸡的电动烤箱高高地摆在柜台上,一串串的烤鸡隆隆的转动着,透过烤箱的玻璃罩,烤鸡热油汪汪,或是粗大的香肠油浸浸的在烤箱里滚动,五大三粗的厨子乐呵呵地收钱送货,粗声大气地和顾客中的熟人调侃;家家店铺柜台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饮料,制冷机在饮料里掀起阵阵波浪,五光十色,象是打了霓虹灯似的。市场里也有别的店,有卖生鱼生肉的,一排排的新鲜鱼、整鸡、鸡腿鸡翅、或者牛肉,等等,半埋在冰雪中,等待着买主;有专卖面包糕点的,各式各样,整个柜台周围围绕着一股极其好闻的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气味。除了食物,也有卖花草虫鱼的店,兼卖玩具洋娃娃,店子虽然拥挤,但是布置得干净清洁,每次路过这里,都有种骤然一静的感觉,满目都是青翠欲滴的花草;有意思的是在一个角落还有一个税收服务店子,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顾客上门,每次都看见那个女工作人员在一台计算机上玩那种最简单的单人纸牌游戏(Solitaire),老是没玩成。
市场里人川流不息,到处都排着队,周围的几个办公大楼的工作人员或者三五成群,借着午饭的机会轻轻松松聊聊天,或者若有所思,默默无语。这里是黑人区,所以附近居住工作的黑人也有很多来这里买午饭。相较而言,黑人,特别是男人比较热闹一些,朋友之间彼此见面,招呼“What’s up, man? ” 美国人很典型的一种打招呼法,在黑人的嘴里说来,他们的口音听着特别有味道。我总是喜欢笑眯眯的看着黑人朋友们招呼过后,伸手彼此一钩,一拉,两人用大半边身子向对方一靠,另一只手拍一拍朋友的后背,然后一挥手告别,在市场里的走道中和市场门口经常有这样的情景。在市场的中心有一片空场地,几张铸在地上的铁桌椅,一般来说总是一些黑人在这里吃饭,边吃边高声大气地聊天,也有的什么也不吃,也许是吃完了?不知道,愣愣地坐在那里,也许是想心思吧,也许是累了。
我到市场吃饭,自然爱找跟中国口味相近的店子。这里没有中国店,所以几家韩国店就是我常去的地方了,时间一长,他们也都认识我了,关系还不错,也由於都认识,有时还得琢磨一下,下一次到哪家去吃。奇怪的是,初和他们认识的时候,他们都曾经问过我,问我是不是韩国人。一家倒也罢了,没想到都问,我自己都奇怪,我长得不象我见过的一些韩国男人那样方头方脑的鳄鱼模样嘛!我最喜欢去的一家韩国店,原因是他们卖一种鸡蛋羹,特别象我小时候家里蒸的鸡蛋羹,象嫩豆腐一样,好吃极了。也许,我喜欢它是因为我想家吧?另外一家,是因为他们的那种水果拼盘很好吃,两块钱一大盒,红的西瓜,绿的白的甜瓜,互相搭配着,看上去就很馋人。里面有四五个人忙碌着,看长相年龄大概是一家子,去多了,走的时候,那个年轻女孩总是笑嘻嘻地说明天见。她说的时候扬起眉毛,很期望的样子。我忍不住地笑,笑这位小姑娘倒是挺会拉回头客的,不过也因此我就特意多去一些次数。直到冬天,水果拼盘少了,我才去得少了。最后一家,是炸鸡店,炸鸡翅鸡腿鸡胸,还有鸡肝,我图这个店便宜方便,去得也不少。窗口管卖东西的看上去是姐妹两个,圆圆脸蛋,齐眉短发后面剪齐到脖子,神气倒有几分像中国近代的女学生。小姑娘年纪小小的,小小的眼睛挺和气,嫣然一笑很可爱。我买东西吃不大换品种,她们记性很好,到后来我去,没等我说,她们自动报出我要吃的,偶尔我换个花样,她们还笑着“哦”的一声表示惊奇。今年年初,我发现那个小妹妹有些变化,正在琢磨,她抬头一笑,才看出,小姑娘爱美,过去是单眼皮,现在成双的了。我忍不住笑道:“ You are much more beautiful in the new year! ” (新年里你漂亮多了!)小女孩成了大红脸,我也一笑出门。
市场有正门侧门,从侧门出去,市场的声音随着大门的关上而隐去,远远地传来那位传福音的信徒的声音:“………GOD … … …EVIL … … … ”
是的,是的,善良的人们,人人心中得有上帝(GOD),都得提防魔鬼(EVIL),现在先吃午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