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罂粟花,绝大部分国人都会首先联想到毒品。但是在英国,每当人们谈起罂粟花,脸上往往会露出一种崇敬的表情。尤其是到了每年的十一月,在英国的大街小巷,血红血红的罂粟花就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那种红色,在这阴冷多雨的季节,显得更加娇艳。
我对罂粟花也持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这一切都来之于英国十一月份佩戴罂粟花的传统。去年的十一月来临时,我还在博客上写下了《十一月的伤感》文章,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琢磨:罂粟花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能飘荡在英国的每一个角落?不久前,当我参观了《罂粟花工厂( Poppy Factory )》以后,这个谜才总算被真正地解开了。
工厂坐落在伦敦最美丽的小镇 - 里奇梦( Richmond ) , 泰晤士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几乎是九十度的大弯,把里奇梦打扮得更加妖娆。尽管中间有一排房屋挡住了泰晤士河的视线,由于工厂恰巧建在里奇梦山( Richmond Hill )的边缘,视线还是可以越过前面低矮的屋顶直达河边苍天的古树,和对岸碧绿的草地。
工厂的主建筑是一幢四层高的旧楼,但是接待室的门面却非同寻常。一走进厂部的停车场,一朵血红的、脸盆般大小的罂粟花就会向你迎面扑来,从而给你一个非常强烈的刺激。我去的那天恰是一个大好天,早春的阳光直射在我前面的玻璃门上,使我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就在我将双手贴近眉毛,把脸凑近玻璃,想看得清楚一些时,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得知我想参观工厂时,他对我微笑地点点头,告诉我,正好有一个老年残疾人团体到此参观,我可以加入他们的队伍。
接待室里,二十多位参观者几乎全是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其中还有拄着拐杖的,坐着轮椅的。他们刚刚听完工厂的介绍,而介绍者正是为我开门的长者,这时我才注意到在他上衣的左胸口上挂着一个大勋章。就在其他人涌上前去仔细观看挂在墙上的各类花圈时,他走了过来,对我说, 等一会儿,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参观罂粟花的制造过程,若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在与他简单的交谈过程中,我得知他的名字叫埃伦 . 拜古来( Allen Baggoley ),今年已经六十九岁,年轻时曾在新加坡服过役。
跟在这些特殊的参观者后面,我们从接待室穿过餐厅和一个院子,来到了主楼,那就是工厂的生产基地。车间相当大,也很明亮,只见一层层像录像机盒子一般大小的纸箱叠得有一人多高,那是已经打好包的产品,纸箱外部的字母则清楚地标明了产品的规格和类型,我粗粗地统计了一下,产品可以分成 A 到 K ,其中没有 H 和 I ,却多了个 Cub ,共计十种产品,当然这其中数量最多的就是人们在每年十一月佩戴的罂粟花了,每年的总产量超过三千万朵,加上其他大小不同、功能不同的花朵和花圈,英国皇室,政府官员,外交官们每年所预定的特制花圈,年产量也快接近一百万件,数量极其可观。为了保证每一年的十一月正常使用,客户们往往在一年之前就已经陆续向工厂预订了,所以工厂的生产是按计划进行的,车间的墙壁上的一块教学般大小的白板上详细地记录了本周客户的预订规格和数量,一目了然。
看到车间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我十分好奇,这么多的产品,一时又用不上,车间里肯定放不下,怎么处理呢?埃伦告诉我,每个星期,已经成型的产品都会被运到工厂在伦敦东南部肯特郡的埃里斯福特小镇( Aylesford, Kent )的仓库里存放起来。
目前工厂有四十五位在职职工和一百一十二名家庭工人。而且这些工人几乎全是身体上有残障的荣军后代或遗孀,这是工厂的用人原则,有点类似于中国的福利工厂。这些工人每年的工作量在我的眼里还是很大的,虽然不是流水线操作,但是在车间的不同部位,可以看到摆放着许多书桌一样大小的工作台,彼此之间用隔板隔开,工人们在自己的岗位上聚精会神地用已经成型的零部件,装配所需的产品。我非常仔细地观看了每一个工人的工作情况,他们都很友好,很愿意配合我的好奇心。当我咨询一位装配花朵的男工,问他每天可以完成多少产量时,他告诉我有二千朵左右。很显然,他也是一个残疾人。他还告诉我,他每天要工作七个小时,每一年有二十八天的休假。
除了装配最简单的花朵以外,各种各样的花圈也是工厂的主打产品,为了保证所有的产品有统一的规格和质量,产品的所有原配件均统一由车间里的几部自动化成型机所完成,例如,纸张成型切割机要将成卷的血红色的皱纸切割成花瓣形状,注塑成型机会将塑料原材料压制成大小不一的花圈骨架。花圈中所采用的十字架采用三合板。因此厂里的所有产品均离不开木材、塑料和纸张。为了提高产量,车间里还有一台罂粟花全自动装配机,圆形的传送带将花梗和花瓣叠在一起,另外一个小型的机械手抓起一枚同塑料纽扣一样的东西作为花芯,对准花梗一头的突出物压上去,于是,一朵朵血红的罂粟花就源源不断地流到边上一个黄色的塑料大桶里,它们也许就是终端产品,被装箱,也许被用作花圈的零部件。这个庞然大物,平均每小时可以装配花朵二千朵。
工厂为了保障这些残障人士的利益,全部为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仅在车间的楼上,就有五十八套职工公寓。看到工厂想得这么周到,为职工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我感慨万千,我想,无论从工厂所提供的福利还是产品所折射的深层含义。都在向公众表明,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在战争的残酷。
十一月佩戴罂粟花的灵感来自于著名的法国和比利时边境的西线战场 - 弗兰德斯战场( Flanders Fields )以及战场上满山遍野的血红的罂粟花,就在罂粟花的下面,静静地躺着千万将士的亡灵。为了这段不该忘却的纪念,在西线战场中有幸存活的工程师少校军官乔治 . 豪森( George Howson ) 1922 年首先创办了战争致残救助团体,并用自己获得的二千英镑抚恤金在伦敦的老肯特路( Old Kent Road )上建立了《罂粟花工厂》,即现在这家工厂的前身,英国的第一朵罂粟花就产自于那里。工厂还每年组织青少年学生和职工亲临弗兰德斯战场凭吊烈士的英灵。如今工厂已经度过了八十五岁的生日,早已变成了英国人民心目中的战争纪念碑。而这座纪念碑的底座就是用无数将士的尸骨裹上鲜血铸成的。埃伦还告诉我,在当时的西线战事中存活的老兵里,现在还有四位尚在人世,其中最老的一位已经 110 岁了,一代历史即将销声匿迹,可是战争会结束吗?我们没有把握。因此,血红血红的罂粟花才会照旧在每年的十一月开遍英国的大街小巷。
当我离开罂粟花工厂时,不知为什么,我的耳际一直回响着埃伦向我告别时说过的一句话: 为什么魔鬼会猖狂,那是因为好人太迷茫。
工厂门前最显著的标志就是这朵硕大的罂粟花
埃伦 . 拜古来,这位建立过功勋的老兵正在向参观者介绍罂粟花的生产过程
参观者饶有兴趣地同工人攀谈
切割机正在将原材料切成花瓣
厂里的装配工几乎全是残障人士,而且都是荣军本人或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