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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好人》:一部饱含人文精神的杰作

(2006-12-14 18:28:47) 下一个

周黎明

《三峡好人》是今年至今为止我看过的最精彩的华语影片。用“精彩”一词其实并不精确,应该用“伟大”,但“伟大”在当今的语境中是一个既需要仰视又被滥用的字眼。在我心目中,“精彩”是诉诸感官,而“伟大”则是打动灵魂。《三峡好人》深深打动了我,不是因为炫目的技巧或引人入胜的情节,而是它那真诚质朴的人文情怀。

对于一百万三峡移民,贾樟柯是一名局外人,他处理这个题材失去了《小武》、《站台》的贴近感,但增添了一份初来乍到者的敏锐和新鲜。他对三峡库区及其人民流离的细节捕捉,有着既见树又见林的客观和同情。

影片的两位主角跟导演一样,由山西来到重庆三峡库区,他们代表了观众的视角,为我们展现出一幅幅壮观自然风光下的巨变图。这里没有敲锣打鼓的欢送场面,没有虚假的口号和豪情,有的只是真真切切的百姓生活。一百万人在十三亿当中或许不算是个大数字,然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绝非局外人所能感同身受。

 影片的两条主线虽然重要,但更多起着类似《偷自行车的人》里那种牵线的作用,牵扯出一个个跟主线情节未必相关的小场景,而这些场景却是影片的精华,也是最揪心之处。镜头所到之处,我们看到的是三峡移民的抗争、无奈、选择、牺牲。在这里,巨变浓缩为“拆”、“拆”、“拆”,数千年的生活方式销毁于一旦,人际关系经受着不可控制的扭曲,他们如同那个怪异的半成形建筑被外星人拔地而起,躯体被铲除转移,而心却永远留在了那淹没在水底的家园;他们像高楼间走钢丝的人,在貌似广阔却实则狭小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地求生。

这些是你在电视新闻中看不到的场景,是变迁浪尖的众生相。贾樟柯以其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给了这一百万没有话语权的人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是豪言壮语,也不是哭天抢地,没有一丝虚假和煽情,这是一个竭力自我压制的呜咽声,只能用心灵才能听到。光凭这一点,贾樟柯已经做了一件功德无量、名垂千古的事,金狮的份量相对于题材本身的份量,可谓小巫见大巫了。

在艺术上,《三峡好人》堪称贾樟柯最“外向”的作品,他不再拘泥于自己的美学追求,而更注重剧情的设置、人物的塑造、庄谐的搭配等。韩三明和赵涛两条主线分别将镜头对准两个不同的社会群体,一个在追求生存,另一个追求幸福。拆楼民工的戏份最为感人,人物像贾樟柯之前作品那样处于最自然的原生态,但大量近景的使用,给人予绘画雕塑(如《父亲》)的内心戏剧性:一张张黝黑的脸、一个个光着膀子的身躯,蕴含着一个个感动中国的故事,这些故事需要观众来填白。

《三峡好人》中出现了一些新元素,给人惊喜,同时也使观众从压抑中获得调剂。飞碟的情节引人发笑又深思:究竟是移民像飞碟那样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还是飞碟如同一种无形的力量将移民神速搬家?那个喜欢模仿周润发的小伙子,是一个非常出彩的喜剧形象,他的乐观(也许是盲目的)给阴沉的世界带来了一抹阳光。他的故事稍有情节剧(melodrama)的味道,但跟沉默寡言的三明形成绝佳的搭配。他的出场和离去给了影片必要的外在戏剧力量。另一个年龄更小的男孩,从另一个角度为影片带来了“光明”,他没有自己的声音,他的表述全部通过他爱唱的流行歌曲,如同三峡移民无法讲述自己的故事,由一个“山西好人”来代为转述一样。

说起流行歌曲,那是贾樟柯作品的标志之一。跟《站台》等相比,《三峡好人》中的歌曲在数量上有所节制,在曲目挑选上更耐人寻味。最感人的是三明和小马哥之间互传手机彩铃,一首是《好人一生平安》,另一首是《上海滩》,黄霑的词简直像是为该片度身定做似的。

过去20多年的巨变,为越来越多的国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生活,但也有不少人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也许是发展路上不可避免的代价,但至少我们在享受全新生活时,不要忘了那些默默无闻的人,那些行走在路上的民工,那些到处“讨生活”的外地人,那些跟中产生活极不相称的服装和嗜好(包括老四样烟酒茶糖)……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没有。”

浪里看不出,但《三峡好人》为我们看了;分不清欢笑悲忧,《三峡好人》为我们努力呈现了;滔滔江水,浪花转瞬即逝,《三峡好人》为我们记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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