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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佳节倍思亲

(2014-09-07 17:06:48) 下一个

     每逢佳節倍思親                                             

八表哥比我大约两岁,是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童年时候,我曾几度随母亲回到她娘家,探望那边的亲戚,从而认识了八表哥。母亲娘家在南疆一座客家人聚居的小山村。这个中原大姓什么朝代迁到这里,也许从来没人做过考究。这里山明水秀,青松翠竹,山端一柱巨石,远近闻名。然而由于交通不便,村民去镇上赶集,不是要涉足徒步,就是要乘舟而下。母亲的亲戚分散在村内村外。八表哥家就在村头小河边,脚下淙淙流水,背靠密密果林,是一围简陋而古朴的典型客家农舍。

八表哥是母亲的三哥的第三个孩子,上有哥姐,下有妹妹。第三个孩子成了第八的表哥,是因为客家人堂兄弟都按一家兄弟的次序排行。 母亲的几个兄弟姐妹中,要算她三哥一家生活最苦。据母亲说,八表哥的大哥,也就是我的二表哥,原来是村里的小学教师,一位诚恳老实的青年;然而在五十年代末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中,他却被当作“五类”楸了出来,远送东北,劳动改造。因自家哥哥一去多年,生死未卜,八表哥不得不挑起帮着养家糊口的担子。他很小时就下地干活,打柴挑水,插秧放牧,饱受种种磨难。六十年代中期,表哥的父亲因急病不治,从此他们全家陷入更巨大的困境。记得有一次母亲与她三嫂别后重逢,俩人抱头痛哭,哭声撕心裂肺,旁边的表哥表姐们都忍不住泪水盈眶。这一幕,至今我还记得十分清楚。

文革武斗盛期之后,二表哥获释回家。十多年冰天雪地的煎熬,无尽头的孤独和苦闷,将这位曾经满胸热血的山村汉子折磨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小中年。当时的社会,没给像他这些劳改回来的人体面的生存空间,村里也没有他可以耕作的田地。二表哥不得不再度离乡别井,越境南下,指望在陌生的地域苟且偷生。他没有异国通行证,无法乘坐班车,是我用自行车将他送过起程路段的几个主要关卡,然后让他自己再涉足远行。一个破旧的布袋,一点点粗糙的干粮,陪伴着这个失魂落魄的“臭老九”远走天涯,直奔人烟稀少的少数民族山区,直奔惨淡的人生。

约莫记得,一九七四年的一天,我正好在边城集市,来赶集的八表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好一段日子不见,他似乎长高了很多,成熟了很多,虽然仍像平时那样,脸上挂着憨厚的微笑。“表弟”,他操着当地的客家话,“俺要去黑龙江,去俺哥原来劳改的那个地方。那边搞了个国营林场,俺去开荒,种树”。说完他拉着我的手,傻乎乎地望着我。那时候我对东北不太了解,只知道那里很冷很冷,南方人没几个承受得了那里的冰寒冬天。可他这一走,说不定归家遥遥无期。

“干嘛要去这老远?你想好了吗?”我问。 

“好男儿四海为家。”表哥没有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告诉我,那是他想说的话。“去看看吧,反正在家只能永世耕田。”他这样解释,看得出铁意已决。我暗地扫视了一下他的眼眶,看不见半丁泪珠;但我知道,他舍不得远离家人,舍不得这片养育他的绿水青山。但山里人说话一言九鼎,我只能祝愿他一帆风顺,并希望相会有期。

风云突变,想不到几年之后我自己又在仓促间离开边城,远赴国外。然而四十年前的那一幕,仍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停留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点,在我的脑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稍早前我听人说二表哥在一九七八年的排华浪潮中,也像所有华人一样被踢了回来;后来又成家育子,熬过一段有苦有泪的日子后,终于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诚然对于八表哥,这些年来我却不知道他下落何处:当年他远走东北,能适应那里的严寒吗?他人生地不熟,同当地老乡相处得怎样?他现在是不是还在东北?成家育子了吗?这些年来他分享到改革开放的成果吗?… … 大前年我回国省亲,边城的堂侄曾开车带我到小山村匆匆一行。那儿早已变了模样,我再也找不到表哥的那间河边老屋,也不知道其余亲戚的下落,眼前出现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尽管如此,我仍无法忘记那些艰辛的年月,无法忘记当年八表哥和我在集市道别的那一刻。转眼间如今又迎来中秋月圆,八表哥年轻时的那副憨厚笑容又浮现在我的脑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有时我想,这文革时期人人熟悉的戏曲名句,正好是八表哥的切身写照。 

八表哥,无论你在哪里,祝你中秋快乐,愿你平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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