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归来写几段》上一段提到防城,去年回东兴我又同六哥乘小巴去了一趟马路,因为马路也是我四十多年前曾经到过的地方。如今马路升级成了镇,有好几条小街道和几家杂货铺、粥饭店等,还有一个熙熙攘攘的农土产市场,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马路距东兴二十一公里,以前是东兴县属下的一个公社;位于三叉路口,往西是峒中那良等山镇,往北是南宁钦州等城市。防城未建高速公路前,南来北往的车辆都经过马路。那时马路三面山岭密林,没有街道,没有市集,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像样的村寨。路旁有一农民烧砖瓦的场地,另有几栋房子,大概是公社办公室和邮政局等公共场所。比较规模的建筑物就是一间供销社了。因为没有车站,过往的客车只停靠在路边接客、卸包。马路被选为公社的驻地,大概只是因它处在交岔路口的位置。然而这样一个小地方,就因当年的一次经历,一直久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一九七二年年底、七三年春节前夕,我被滞留在南宁,但已买好车票,正等候车期落东兴再回芒街过年。一天下午,闲逛时路过朝阳桥,忽然听见后边有人喊“喂,兄弟!”。转头一看,原来是芒街何屋村的小帅哥虾兄。虾哥是小学校友,比我大约两岁,我们俩不同班,相识但不相熟。想不到此刻他也在南宁!虾哥哭丧着脸对我说,前天早上自己上车时,被突发查车的派出所人员抓个正着,没收了走私的全部药品和味精,但因是外来华侨,人暂没被关押。他劝我不要去车站上车,要另想办法经其他途径落东兴。听后我心情沉重起来,同时也庆幸能及时碰着他,否则自己肯定也会落得同样下场。
因为接近年关,街区治安管得严,虾哥被阻后他的南宁哥们不敢再留他在家里过夜,要送他出市郊。因自身已分文不剩,他叫我陪着一起共渡困境。一番考虑之后,我决定回旅社退房,然后随他去市郊的一间草屋“避风”。在草屋熬了约两晚后,又转移到吴圩机场附近一村民讲土语的村寨。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而且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南宁哥们决定骑车送我俩出几十公里外的大塘。在大塘的一粉档匆匆吃了一碗汤粉,虾哥和我谢别了两位累塌了的送行者和两部借来的“凤凰”,然后连夜徒步,朝东兴方向进发。
那时广西的公路还都是沙石路,南宁—东兴路段弯弯曲曲,全程250多公里。从南宁到大塘我们已踏车40多公里。在大塘起步时已是下午四点半,故走了不到两小时天已全黑。那阵子机动车远比现在少,公路没有路灯,夜里死气沉沉。黑暗之中我们俩可谓相依为命,拖着疲倦的双腿“一步一个脚印”地艰难前进。走着走着,到了半夜,老虾说他两脚酸痛,要想休息一下。于是俩人摸索着钻进路边的一片甘蔗地,就地而躺。广西虽属南方,但冬天还是很冷的,虾哥又自认怕鬼,我们俩卷在地沟里,但却无法入睡。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孤零零的猫喵狗叫,让人更加胆寒心跳。四点左右,从黑暗中的甘蔗地里爬出来,俩个咎由自取的“落难者”又继续艰难地长征。
次日,又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深夜时到达大直。蹲在破落的客车站门口,俩人又哆哆嗦嗦地在黑暗之中熬过了第二个寒夜,天蒙蒙亮时才又动身上路。走啊走啊,下午四点半左右终于来到滩营,一条单独的村街。进饭馆吃了个便餐后,正好有一过往班车落东兴,俩人混在一堆农民叔伯中挤上了客车。车经防城到了马路。因虾哥先前将他在东兴借来的单车寄放在这里的一朋友家,所以要取回单车骑落东兴。既然一路上风雨同舟,我不好意思此时此刻抛弃他,于是随他一起在马路下车。
取回单车,虾哥变得兴奋起来。虽然落难而回,但能回家过年,还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然而,接着的灾难发生了,得意忘形的他因快速冲刺而失控。在离开马路约三公里的山边,我们的单车迎头撞上一台由东兴方向开来的拖拉机。单车翻倒后被压在拖拉机的前轮下,虾哥则重重地摔在离前轮不到半米处,坐在后座的我也摔倒在他后边。撞车是因为天已近黑,骑车的和驾拖拉机的都以为此刻路上稀有车辆,所以都是神不守舍。再说那是个急转弯,隔着山壁看不见迎面而来的对方。当煞那间发现对面有车时,刹车已经太晚了。因为拖拉机正是下坡,刹车后机车头仍然滑行。然而正是因为车刹得太突然,机车头后面的挂车因路弯而顺势倾斜,被路边的山壁卡住。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山壁,拖拉机肯定会继续往前冲,那么老虾必定脑浆四喷,血肉横飞。我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挂车上的俩位农民伯伯也肯定少不了头破血流。蹭拖拉机的回营寨的一位解放军叔叔见状从座位上跳下来破口大骂,后来发现虾哥和我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才不忍心继续怒骂下去。
虽然我们俩还四肢齐全,但所有在场者都被吓得失魂落魄。虾哥的单车前轮被扭成了8字型,其他部件也几乎四分五裂,简直只剩废铁一堆。一番计议后,我把身上剩着的三张“大团结”留下给虾哥,让他搭拖拉机回马路街找人修救单车,然后自己继续抢路回东兴(那时新单车也不过百多二百元一辆)。从出事点到东兴还有十七、八公里路,但天已全黑;我独自走在幽静的沙石公路上,四面山野黑咕隆咚。虽然还是双十未足的“大头虾”,但那时我的思维已经彻底麻木,顾不得了这么多,在两旁林子传来的夜虫鸣叫声中移动着每一个步伐,直视前方,不敢两边张望。好不容易走到罗浮村,才看见桥头灯柱一星点暗淡的灯火。十点左右到东兴,见菜市巷的“天天饭店”尚未打烊,便进去整了一碗热腾腾的汤粉,然后涉牛骨插浅滩回到芒街,到家后马上蒙头就睡。算起来,除开骑车和搭车外,那次经历中,我徒步走了150多公里(次日虾哥修好车从马路骑车回东兴;他也走了差不多130公里)。这是迄今我步行最远的记录;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虾哥此行比我还倒霉,但他的人生机遇始终是上上签,因为听说数年后,凤凰花城猪肉档某佳丽如他所愿妥妥帖帖地投进他的怀抱,成就了男才女貌的连理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