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沈阳大旱,很多农田都颗粒无收,秋天就闹起了饥荒。因为日本将存粮都运走当了军粮,老百姓只能吃橡子面度日。那些日子,母亲每天都跟我大舅妈去北陵挖野菜。野菜挖回来用水煮了,然后攥成菜团子,把玉米面撒在案板上,再把菜团子在玉米面上一滚,沾点面后再到锅上蒸。可我母亲吃不下,尤其是小根菜的浑气味,母亲一闻就恶心,不到饿的挺不住就说啥不吃这种菜团子。大舅妈看我母亲可怜兮兮的样,就总给我母亲偷着做一个小苞米面饼子。吃糠咽菜的日子一直到1944年的春天才好转了,可以吃上高粱米和玉米面了。
很多人不明白什么是殖民统治和殖民主义,其实东北就是典型的殖民统治。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被降为三等人,日本人是一等人,白俄和朝鲜人是二等人,可以跟日本一样吃大米,而中国人是不允许吃大米的。
八一五光复时,母亲才十三,说是小学三年级,其实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半,因为大部分时间都要躲避轰炸而没有上课。那时小学也一样有政治教育,每天上课时都要大声背诵溥仪诏书。母亲还记得头几句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国肇基,国号满洲,。。。”。母亲在学校受的是奴化教育,根本不知道光复是啥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只有我二舅妈很兴奋,明白是咋回事,到家就说,我们终于可以做中国人了,可以吃大米了,我可以穿阴丹士林布的旗袍了。
八一五光复后,苏联红军和国军都还没到沈阳。在沈阳的日本人那时还有组织,兵工厂也由日本兵守着。
最先到沈阳的是八路军。母亲说她看到那支队伍从沈阳路过,她不知道这是支什么军队,是听看热闹的人说的是八路军。母亲说,那些队伍像逃难的,队伍里还有很多妇女背着孩子,士兵们不仅扛着枪,还挑着担子,背包罗散的看着就不像一支军队。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支破衣烂衫的队伍,三年时间就拿下了整个东北,把全部美式装备,军装笔挺的国军精锐打败了。与母亲住一条街道的一家街坊有个半大小子,因为闯了祸,怕挨打,就背着家里人跟着八路军的队伍跑了。四八年沈阳解放时他回来了,出息了不少,还当了军官。
苏联红军和国军没来之前,沈阳还闹了一场瘟疫----伤寒。不知道沈阳那场伤寒死了多少人,母亲说很多家都死了人,有的一家都死光了,所幸我家虽然除了我母亲外,全家都病倒了,但一个没死,都挺了过来。在当时,伤寒病是个死亡率很高的病,患者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我大舅妈和我姥姥都烧的眼睛看不清东西。
那一阵可把母亲累坏了,小小年纪就要伺候一大家子病人,还要给全家人作饭、熬药。忙的脚打后脑勺。母亲本来心脏,最怕呕吐物,可是那时也顾不得了,天天收拾完这个,收拾那个。那年母亲虚岁才十三。我母亲总说人养人,不如天养人。母亲就属于天养的,和一家子病人住在一起,硬是没得病。
在网上我查不到关于这次伤寒瘟疫的资料,但一篇网文说:“在整个日伪及国民党统治时期,沈阳人民因传染病死亡的就有数万人之多。在解放前夕,沈阳市患病死亡率高达25%,人均寿命仅35岁。” http://news.sina.com.cn/c/2003-06-05/10031138523.html
这个数据我觉得是靠谱的。母亲还记得小时候得麻疹,根本没人当回事,自己就在地上躺着,啥药也不吃,就那么自己挺过来。而我大舅妈的一个孩子,我的大表姐就没挺过来,得了一个小病就死了。那时穷人家死个孩子也是平常事,一般都是曹席子一卷扔到乱坟岗喂野狗了。我姥爷心疼自己的大儿媳妇,也心疼自己的第一个孙女,就找人给打了口小棺材给埋了。
母亲本来有个妹妹,从小就乖巧懂事,少年老成,长得还特别好看,可惜不到八周岁多就得肺结核死了。为了给他治肺结核,母亲还还抓过泥鳅给他吃。
那时中国人管跟着日本兵来贩鸦片的朝鲜人叫二鬼子,这些人仗势欺人,比日本鬼子还可恨。八一五光复后,在北市场一带贩鸦片的“二鬼子”被中国人打死不少。当然,不是所有朝鲜人都是“二鬼子”。在东北坚持抗战,打鬼子最猛的很多都是朝鲜人,比如在杨靖宇手下当师长的金日成就是抗日英雄。当时东北抗联中,朝鲜人很多。而满洲省委掌控的中共党员里,朝鲜人占大多数。
光复后,兵工厂暂时由日本兵守着,等待苏联红军接受。苏联红军一到,日本人都缴了械,被苏联红军给集中到一个地方等待处理。而中国人这时却倒霉了。第一批进沈阳的苏联红军军纪很差,据说很多都是监狱释放出来的囚犯。
母亲说,这些人十分牲性野蛮,端个转盘枪到处抢劫强奸。看到母牛或母猪带崽的,就给打死,然后用刀剖开牛肚子和猪肚子,把还没出生的小牛犊小猪仔架火上烤着吃。这些苏联大兵爱吃油条,看见卖油条的就抓,如果手里有钱就扔几个,没钱拿着就走,吃不了就塞帽子里。其实抢点东西老百姓还能忍,最不能忍的就是强奸妇女,而且不管多大岁数的都强奸,简直禽兽不如。也因此,这些苏联大兵被老百姓偷偷弄死不少,我母亲在水泡子里和路边的沟里都看到过被打死的苏联兵。苏联红军也不追查,而且他们也偶尔枪毙违法乱纪的军人。那时沈阳人都知道,裤子上带红道的就是当官的。如果发现哪个红军士兵抢东西或强奸妇女,就去找裤子带红道的军官告状。
其实告状也没啥用,因为很多红军都失控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土匪。沈阳街头到处都是喝的醉醺醺的苏联大兵,还动不动就开枪乱打。
为了防止这些当兵的来骚扰,母亲那一片都被工人用木板围了起来。为了防止意外,姥爷给母亲剃了个光头,冒充男孩。大舅妈和二舅妈都躲到防空洞里不敢出来。可有些中国人很坏,比二鬼子还可恶,竟然教唆苏联大兵用梯子往里爬,还告诉他们里面有玛达姆(女人)。有一天,两个苏联兵从围栏处爬了进来,家里正好没人,就母亲蹲在后窗户那准备往后院跳呢,就见俩苏联兵端着枪冲了进来,对我母亲大喊: 玛达姆、玛达姆。母亲那时也会几句俄语,就赶紧连比划带喊: 没有、没有玛达姆。苏联兵也许很生气,就对着墙壁扫了一梭子,不知道子弹怎么飞的,有一颗子弹从母亲脚背上滑了过去,母亲被烫的一蹦高,就赶紧跳出后窗跑了。跑出去很远才发现,脚面被烫出一个大水泡。
那时的沈阳家家户户都惶惶不可终日,就盼着这些苏联红军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