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204天,金钟找到了李平以前买的那张《花样年华》,刚想看,突然来个电话,岔过去了。接完电话,就把光盘的事情忘了,又去干别的了。
第205天,马莲去了贵港,又去要账。
第207天,马莲回来了。金钟问她:要到了么?
马莲叹口气,说没有,他们说资金周转有问题,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金钟很气愤:王八蛋,资金有问题就别做生意啊,当初干什么去了。
马莲给金钟解释行规:做装修就这样的,有时拖你个一年半载是常有的事儿,不像你们薪水按月到账。上百万的项目还有跑路的呢,我这20多万算什么。
金钟安慰马莲:你也别着急,也许他们确实周转有问题,再等等。
马莲说也只好这样了,并问金钟看了《花样年华》没有。
金钟说找到了,可还没来得及看。
马莲说找到了就看看吧,挺好的电影,明天我去音像商店,看看有黑泽明的电影没有,有的话,我也看看《生之欲》。
金钟说行,那我找时间学学,看是什么高深的电影让马老师这么喜欢。
马莲又说让金钟给测几个字。金钟说测字我不行啊,没怎么学过。
马莲说你不是说自己感觉好么,你凭感觉来吧,也不是什么难字。
金钟说那就试试吧。
马莲在屏幕上打了三个字:陈、平、原。
金钟马上问:这是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马莲说是,我想看看这家伙跟我冲不冲。
金钟问:是贵港那个经理的名字吧?
马莲笑着回答:真是个聪明的学生,还没点拨呢,自己就明白,是啊。你好好看看,我跟这家伙会不会起什么冲突?
金钟大包大揽地说:包在我身上了。
过了一会儿,金钟回复:看不出来有冲突,搞不好也许还有助力。
马莲挺惊讶:这都看出来了,这家伙是说过想跟我合伙开个广告公司的,让我当经理。
金钟说那也不错啊,那样的话要账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马莲说不错倒是不错,就是接触不久,还不太放心。
金钟说生意是生意,不和再散,怕什么。
马莲说:有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走着瞧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金钟说:那祝老师好梦。88。
然后金钟打开光驱,放进《花样年华》的光碟,开始看王家卫的电影……
大提琴和小提琴缠绵又有点暧昧的合奏一开始就吸引了金钟,透过片头的音乐,金钟似乎看见两个生活在城市边缘的男女,在子夜雨后的街道上跳舞,他们的灵魂深深地纠缠在一起,那音乐如此暧昧,把两个人泛滥的无法控制的激情渲染得充满整个房间,最后房间也装不下它们,顺着门缝儿,流向晚冬潮湿的街道。在音乐中,金钟看见男人和女人的灵魂是如此渴望对方,就像鱼对水的渴望,两个灵魂纠缠着,纠缠着,久久不能分开……
他们彼此呼吸,上下翻滚,在漆黑放荡的夜空下放纵着自己的需求与渴望,快乐与忧伤,往日与未来;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抱在一起,挤压着对方,都想长久地融合到对方的空间里去,长久地融化在那漫漫的空旷的自由的暗夜中,如洗的夜空是他们的新房,街边的野猫、矗立的电线杆、老旧房屋班驳的墙壁和树以及一切没有呼吸的物体是他们灵魂的嘉宾和见证,见证着那冷漠掩饰下刻骨的遭遇与呼喊,欣喜与满足,无悔与悲伤……
梁朝伟忧郁的眼神,张曼玉在旗袍包裹下曼妙的躯体,为音乐做了完美的注释。看到一半时,金钟就瘫在了椅子上,他不相信有这种巧合,当看到梁朝伟在吴哥窟对着墙壁喃喃私语时,金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飘走了……
第209天,马莲问金钟:电影看了么?
金钟说看了。
马莲问你看见了什么。
金钟说我看见了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灵魂。
马莲说:我也是这个感觉,你觉得那两个灵魂能分开吗?
金钟说我认为不能。
马莲说我觉得也是。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第210天,金钟说我想过去看看你。
马莲说太晚了,别过来了,再说我也要结婚了。
金钟感到新年以来第二次巨大的震惊,这震惊与李平的那次极为相似:以前没听说你要结婚啊?
马莲说我好像告诉过你吧,就在让你测字那天。
金钟说我怎么不记得了,你肯定没告诉过我。
马莲说难道我没告诉过你么,也许是我忘记了,那现在我告诉你,过一阵子我就要结婚了。
金钟说好吧,我过去看你。
马莲说别去了,公司已经不存在了,那房子我已经退掉了。
金钟说你别开玩笑了,我还欠你钱呢。
然后金钟拿起电话,开始拨打马莲公司的话码,可话筒里传来的是苍白冰冷的语音留言:此用户已停机,请您查准号码然后再拨。此用户已停机,请您查准号码然后再拨。手机也一样。
金钟的手又开始冰凉,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我还欠你钱呢,我得给你装修费呀。
马莲说钱不着急呀,你又跑不了,我知道你的单位,住址,电话,还认识你的主任,我不怕你赖帐啊。
金钟说可合同上并没写我欠你多少钱,我可以不承认那。
马莲说你还欠我7000块钱,这是我的账号,有钱你就汇过去,如果想赖帐的话,你就欠我一辈子吧。
说完,给了金钟一个银行账号。
金钟还在迷糊: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呢?你到底要跟谁结婚啊?
马莲说: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说了你也不认识,不如不说了。我太累了,终于要解决人生大事了,没想到这么累,我要休息了。走之前你不祝福我么?
金钟说不。
马莲说你可算不上个好学生,老师这么大的事儿连祝福都没有。
金钟又开始手脚冰冷,面孔发涨,说:不,我不祝福。
第211天,金钟去了南湖,在马莲公司的房子旁,过去耸立着的雪莲公司的牌子已经不存在了,公司的门也被人用两把粗粗的铁链子锁住了,沉重得像他现在的心。
金钟问邻居,别人告诉他好像雪莲公司在上个星期就已经退租了,搬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
金钟感觉自己是个迷失在一个故事中的人物,而且故事还挺离奇。
第212天,金钟没遇见马莲。
第213天,马莲不在。
第214天,215天,216天,217天,218天,马莲都不在。
第219天,金钟遇见马莲。
金钟问马莲:婚事操办得怎么样了?
马莲说还算顺利吧,好在大家以前都有类似的经验。
金钟说:那个幸运儿是谁啊?别老掖着藏着了,你是找了个丈夫,又不是新出生的婴儿,不至于那么怕见风吧?
马莲说:你学生别管老师的事儿,好好练你的字儿。
金钟开始耍赖: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那个陈平原?
马莲没回答。
金钟说:作为一个对顾客负责任的相士我可先提醒你……
马莲说你提醒什么。
金钟说:我可就算出来你跟他商业合作也许不相克,可没算出来你们婚姻生活是否相和。
马莲问如何讲。
金钟说自古就没听说平原上能长雪莲的事儿。
马莲沉默一会儿,说:过几天我就要去北京了,去北京旅行结婚。
金钟说北京有什么意思啊,春天跟在沙漠里差不多。那样你不如直接去毛乌素沙漠。
马莲说我还没去过北京呢,我要去看看红旗令主,还有他的大房子。
金钟说看红旗令主那我就祝福你,祝你一路顺风。
第225天,马莲给金钟发来消息:终于到北京了,见到了红旗令主。
金钟回复:既然真的结婚了,作为您唯一的学生,花篮还是要送的,快告诉我宾馆和房间号码,随后奉上贺喜花篮。
马莲回复:孝心可嘉,花篮可免,为师心领了。
第227天,SARS在中国爆发,北京随即成为重灾区。
第228天,马莲发来信息:北京很美,可是瘟疫爆发了,开始围城,为师正想办法出逃。
金钟回复:我就说你的婚事没受到祝福吧,你还不相信,这下信了吧?
马莲问:什么意思?
金钟说:这是老天在警示你。
马莲回复:徒儿不必再说,为师明白,看来天不可欺。
金钟高兴了:明白就好。
第235天,马莲发来信息:看来婚姻生活还是不错的,作息规律,饮食也规律,我都喜欢上家庭生活了。
金钟说那我恭喜你了。
第237天,金钟遇见马莲,金钟说新娘子这么忙怎么有时间上网啊。
马莲说新郎出差去了。
马莲问金钟:你有没有怨恨?
金钟说不,这是场遭遇战,大家都没思想准备,我没有怨恨,我觉得挺美,甚至是一种深刻的美。
金钟问马莲:既然你都要结婚了,为什么还非让我看《花样年华》?
马莲说:你不觉得这是件很好的作品么?
金钟不解地问:什么作品?
马莲说:行为艺术。
金钟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很明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前生,可是作为一个学过哲学,写过武侠的人,金钟觉得两个武者一旦把架势拉开了,不亮兵刃是说不过去的,这有违武者的人生信条,就勉强地说:
这真是绝好的创意,让人不能不产生参与创作的欲望,我得配合你,共同完成这件作品。
第239天,金钟遇见马莲,他把写好的一封信发了过去:
亲爱的马莲诺娃:
凭着我们的交情,请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很感谢过去的那一年,多少嗔、欲、贪、癫,随风而来,自然而然,这些被佛家不屑的欲念吞噬着我,让我变成个可笑的人。可我知道,尘世就是这样,这就是红尘,没什么可抱怨的。
很多时候,我的眼前常出现这样的镜头:在昏暗的天色下,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间,她美丽而充满疑问的大眼睛直指苍穹,天地惭愧,无言以对。
看着你一闪一闪的头像,常常想:上天该派一个什么样的人给你,才能补偿命运对你的亏欠,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抚平你心中的伤痕。孟子说: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这个人的任务异常艰巨。谁够这个资格?恐怕所有明白生活是怎么回事的男人都不敢毛遂自荐,这样的事情该由天定。
所谓爱情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是天上瑶池的琼浆,地上的人,只有那些幸运的人,偶尔抬头仰望蓝天,恰巧有些琼浆洒落人间,洒落在某些人的心里。从此他们的一生被这上天的恩赐所改变,他们的心中充满爱、幸福和满足,而且不会因为世事的坎坷而改变。我是哪一个,想了很久,还不太明白。
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穿越时间的长河,我们走入暮年,当人生的大幕即将落下,当我们坐在自己的床上,安详地面对即将落下的帷幕和引领天使那闪光的羽翅,回望来路,我们的脑海里会剩下什么:一切浮华和辛酸将会不留痕迹,牢牢地占据生命最后一刻的只会是曾经深深地感动过你,使你的心灵为之震撼的几个人,几件事。一切的怨和恨,痴与嗔,在天使柔和目光的注视下会逐渐消弭,上帝的仁慈会让我们对这次旅行感到满足和无悔。可是如果当微弱的意识最后仍停留于你在风雨桥下那张微笑的脸庞,我还是要抖起鼠胆,直闯天庭,不惜以卑微的灵魂大声质问那个端坐于天庭之上的人:
上帝!这是为什么?
停了一会儿,马莲回复:作为文章,写得很好,让读者动容。
金钟来了点儿情绪,问:然后呢?
马莲:很绝!话都说绝了。可是也许你不知道林彪曾说过一句话。
金钟:什么话?
马莲:绝则错!
金钟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说的?什么场合?
马莲:就是在那场他自己也参与其中的造神运动。
金钟:那我这次试验演出失败了?
马莲:不算失败啊,效果不错。对于大多数人,生活中没有成功和失败的概念,就是琐碎。成功和失败属于童年,而童年是造化送给人生的一件精美礼物,由于这礼物,人们被迷惑,于是一路走下来,不计苦乐。
金钟:我觉得冷,请让我走。告退!
后来,金钟再没遇见马莲。他给她的信箱发信,可是被系统退了回来,系统显示该用户不存在。接着,有一天,当金钟习惯性地打开QQ,想点击马莲的头像给她留言时,金钟发现马莲的头像不存在了。金钟知道,自己的密码被人破译了,那人曾经登陆了自己的QQ,把马莲的号码删除了——这个人就是马莲本人。
马莲在金钟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很突然,就像她出现时那么突然一样。那个坐在两条乌黑粗大墨藤下写写画画的女人,那个读遍所有金钟读过的书的女人,那个辅导过金钟书法的女人,那个曾经拥有寂寞和哀伤眼神的女人,那个跟金钟一起看星星的女人,那个通过谈话和金钟一起抚摸了内心深处最隐秘角落的女人,那个敢于下注的女人,那个被一只鬼手折磨了20多年的女人,那个七岁丧母的女人……
她消失了,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金钟长久地坐在电脑前,呆呆地看着屏幕,看着自己给马莲写的信和新房的原始设计图,这两样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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