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工人阶级高德凤(6)小说原创

(2006-06-03 18:37:49) 下一个
工人阶级高德凤(6)小说原创

         巧 克 力


万来说要不这样吧,你不是愿意学做饭么,我领你看看别人做饭吧。

刘继红说没啥事儿干,那就看看吧。

万来开始领着刘继红在城郊结合部的自由市场漫步,为这个平时不怎么外出郊游的女弟子答疑解惑:小鸡炖蘑菇该怎么做,玉米是煮好吃还是烤好吃——万来个人认为青玉米煮,老玉米烤着吃那味儿能盖过小鸡炖蘑菇。大头宝鱼什么季节能吃到,鲶鱼是酱汁好吃还是油炸好吃,鱼子如何处理——万来个人认为鱼子兑点儿酱,做成酱一样的东西最好吃,这酱可以抹大饼子上,也可以拌在高粱米饭里,如果再加点酱油和猪大油,味道贼毙。在现实生活中万来绝对没一丝一毫的机会接触俄罗斯饮食文化,做鲶鱼的鱼子酱是他根据个人生活的感悟得出的结论,从这点看万来确实是个厨艺方面的天才,虽然他做鱼子酱的鱼种跟俄罗斯人稍有不同。

到了咸菜摊子,看见五颜六色的腌咸菜,刘继红还想问,万来可不愿意回答了,万来挺慎重地说:以你现在的水平能鼓捣好一锅小鸡炖蘑菇就算超额完成任务了,能赶上厂里的劳模孙敬党,想腌咸菜还早了点儿。

刘继红问是什么道理。

万来摇摇头说:能炖鸡算你是劳模,能做鱼算你赶长江过黄河、跨纲要,要是连咸菜你都会腌了,那就进入共产主义了。

刘继红伸着半个被万来的解说和路边食物勾引出来的舌头,越发不明白了,她半生气半撒娇数落万来:你瞎嚼啥舌头哪?要是我连鱼都会做了,咸菜还不会腌吗?不就是兑半缸水,放盐么?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万来没计较刘继红的态度,挺严肃地说:腌咸菜和做别的菜不同,别的菜咸了淡了,都能补救,熟了好歹能吃,可咸菜不成啊,水多水少,搁多少盐,水烧什么火候,咸菜缸放哪儿,那都不是随便整的,白菜、萝卜、胡萝卜那腌的时间、水分,放盐多少那都不一样啊,不小心一缸菜就都烂了,跟我们家大财整那回似的,损失大去了,一缸萝卜一缸酸菜,整整两缸啊!

刘继红知道两缸咸菜对万来家意味着什么,这才明白腌咸菜大概算做菜里最难的了,也就把那要强的心放下了。

刘继红吸溜着舌头说:都被你给说馋了。

万来没接她茬儿,眼睛看着摊上的人和菜,好像发现了什么,说:你先跟这儿待一会儿,我上那边儿看看。

刘继红说:我也上那边儿去,这儿我谁也不认识,我就认识你。

万来说我好像看见我们家老大了,他在那边儿卖菜呢好像,你去不方便。

刘继红说那你可快去快回,我爸说这边儿地癞子(地癞子:方言,指地痞流氓)可多。

万来说我马上就回来,说完急匆匆跑过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万来才回来,手里拎了两根苞米,挺生气的样子。

刘继红不高兴了:你咋才回来呀?刚才俩拍花儿的(方言:指人贩子)都过去了。

万来赶紧解释:万有确实猫那儿卖菜呢,看见我去了还把脑袋低下想糊弄过去,管他要俩苞米这费劲劲儿的,他还有鸡蛋,要个鸡蛋他非要我三分钱。说完万来从兜里掏出个挺大的鸡蛋。说我也没客气,挑了个最大的。

刘继红夸他:你可真顾家呀,连逃学都不忘买菜。

万来说你拉倒吧,我从来没买过鸡蛋,我们家不吃这个,忒贵了,二斤鸡蛋还不够大成一个人吃的呢,不出息。

刘继红说那你买一个干啥。

万来摆摆头,说:走,我也跑饿了,咱俩上山烤苞米吃去。

刘继红挺高兴,马尾辫子摇摇晃晃:我还没吃过烤苞米呢,快走!

7 .

走到山坡上,在个小水洼旁,刘继红提议把苞米洗洗,万来否决了她的建议,说烤苞米不能洗,洗了太要火,吃起来也不香,有水气,就直接烤。

刘继红说那多埋汰呀。

万来老练地说:我看你也就学徒水平,肯定做不了鱼,你就知道水净万物,其实火一起来,甭管多埋汰的东西,全拉倒。

说完,看看地形,万来说:这儿不错,就在这儿做吧。

万来让刘继红划拉点儿干草树枝儿啥的,他自己拣了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灶坑,把干草树枝儿放进去,用树枝儿串起苞米,悬空架在石头上,从兜里掏出盒火柴,点起火,说待会儿就能吃了。

然后又去水洼旁,挖了一把泥,把花三分钱买来的大鸡蛋糊上,小心翼翼地放进火堆里,说鸡蛋可能得晚一会儿才能吃。

万来小试身手,把刘继红都看傻了,由衷赞叹:万来子啊,太牛逼啦,怪不得一到做饭时你们家人到处寻摸你啊,简直比田螺姑娘还会张罗。

万来皱了皱希腊风格的鼻子,擤了把鼻涕,笑笑说:他们都懒,好糊弄,我不糊弄。

过了一会儿,烤苞米的香味儿开始在空气中弥漫,万来看了看说能吃啦,刘继红忙不迭地举起一根苞米就要吃,万来说还热呢,得晾晾。刘继红笑嘻嘻地说这味儿太香了,超过小鸡炖蘑菇了都,我馋虫都出来了。

万来听了开心地笑起来。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万来的炊烟在水洼上空缠绵地飘荡着,刘继红在温暖的秋阳下吃了她平生第一根烤玉米。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根烤玉米是这个男人今生为她做的无数顿饭中的第一顿。

刘继红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玉米,嘴上挂着幌子,腮帮子都黑了,意犹未尽,伸着黑黢黢的指头说:真香啊!放开了我得吃五根儿。

万来无可奈何:拿五根苞米那万有就得打我了,他说我小侄子有病了,等卖了苞米好看病,两根还心疼呢。

刘继红就和万来商量:万来,要不这个鸡蛋我吃了吧,回家我还你三分钱。

万来说不用还了,你吃吧。

刘继红说得还,你们家挺困难的,可我实在太饿了。

万来拿个树枝儿,把那个鸡蛋扒拉出来,磕掉烤干的泥,递给刘继红。

刘继红又要洗,万来制止了她,说洗了就不香了,剥了皮儿就吃吧。

刘继红剥完皮,掰了一半给万来,同时一口就把自己那一半吃了下去,一边嚼一边说:你也吃,鸡蛋是你买的,你做的。

万来摇摇头说:我不敢吃。

刘继红瞪眼问他:又没你家大财抢你,回去我就还你钱,为啥不敢吃?

万来羞涩地说:我怕把嘴吃馋喽,明儿老想吃。

刘继红嘴里含着鸡蛋,哈哈大笑:万……万来,你……看……你这熊样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来挺不好意思,也乐了,接过半个鸡蛋,精心地慢慢吃那半个鸡蛋,想把吃鸡蛋的幸福时光尽量延长。刘继红坐在草地上,捂着肚子,手指万来,摇头晃脑,笑个没完。

万来专心致志地吃完半个鸡蛋,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偏西了,这半个鸡蛋吃的时间可不短,就说该回家做饭了,要不大成他们又该骂人了。

刘继红问:那书包怎么办?你书包还在学校里呢。

万来说反正我也用不着写作业,五年都上两回了,再说书包里也没啥东西,扔学校也没啥,我得赶紧回家做饭。

刘继红有点儿焦虑地说:我可得回去取书包,你说小山子他们不会在学校门口堵我吧?

万来说要是你怕他们堵你,就别回学校了,赶紧回家,回家就跟你哥说。

刘继红这时有点儿后悔了,开始怀念和平时期的安宁生活,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看来打架也不容易,就是打了别人还得老提防着别人打你啊,怪不得我哥他们每天都跟神经病似的,闹半天也是怕挨打呀。

万来没在外面跟人打过架,没啥感性认识,只能表示赞同:我听他们常打架的人说,打完架好几天都很紧张,老怕背后有声儿,可能就是怕别人偷袭吧。

刘继红听万来这么一说,对自己一个人回学校取书包产生了恐惧心理,说:去他妈的,我也不回去了,我也回家做饭。

于是两人溜溜达达往家走,快到“六十户”了,刘继红对万来说:万来你赶紧回家做饭吧,我上厕所解个手。

晚上,万来吃完饭,坐着发呆时,听见隔壁刘继红家里稀里光当一阵乱响,中间好像还有刘忠诚低声的叫骂,然后传来刘继红压抑的嘤嘤哭声。想起刘继红白天和自己在山坡上吃烤苞米时高兴的笑容,万来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第二天下午,万来做饭时,趁没人,刘继红隔着墙头还给万来三分钱。万来看见她眼睛还有点儿肿,问她是不是挨打了。刘继红说没事儿,已经跟她哥刘纳新说了,她哥今天就找小山子她哥说和去。说完,刘继红回去了,好多天再也没跟万来说话,直到她哥刘纳新被大火烧死。

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是刘纳新死了以后,刘继红又跟万来说话了,两个人通过一些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拼接起来的,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小山子挨打后,回家就跟他哥,外号“牙医”的陈永江说了,“牙医”很气愤,可也觉得挺难办,打刘继红吧,她一个女的,没啥意思,但凭小山子一个人打她还有点难度。自己直接找刘纳新吧,道理上也说不通,刘纳新并没打小山子啊,你没事儿找人家掐啥?再说了,刘纳新不是好惹的。

“牙医”开始近乎陷于生抑或死的两难境地,后来实在太烦了,陈永江问自己的弟弟,说你们一帮小逼崽子到底为啥打架呀。

小山子说万来跟刘继红挂马子,我说了他们两句,刘继红就打了我一个嘴巴,打完就跑了。

陈永江抬腿踹了弟弟一脚:你个窝囊废,逼样让人家打了还有脸说?

小山子被踢毛了,说我操她妈的明儿我天天上中学堵她去,让我逮着抽死她。

还是陈永江有江湖历练,他嘲笑自己的弟弟:就你个小逼样儿,还抽死她,你知道刘纳新他们有多少人吗?

一说刘纳新,小山子马上瘪茄子,说要不是怕刘纳新,我当时就给她脑袋开瓢。

陈永江抽口烟,说拉叽吧倒吧,明儿我找刘纳新去,你老实地呆着,别碰刘继红。

小山子还替哥哥担心:哥,你能打过刘纳新不?

陈永江又给他一脚:去你妈的。

后来陈永江肯定去找了刘纳新,但不是去打架,而是去说和。大概意思是你妹子跟高万来挂马子,打了小山子,事儿跟小山子没关系,都是万来惹的,可万来没打小山子,我也不好出手,要不你收拾收拾万来得了,我弟弟也不能白挨打呀。

刘纳新打出事儿那天也基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打自己妹妹那是爹妈的事儿,轮不上他,他也担心陈永江打刘继红,那样自己可太没面子了。这回听说让自己收拾收拾万来,精神上来了,晃晃脑袋说:哥们儿,你给我面子,我也不能不顾脸,我也是好脸儿的人,万来一个留级包子,没啥意思,行了,我把他家大成大财一块儿都包圆儿,你就别管了。

陈永江抽出根儿“大前门”,递给刘纳新,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说:那几个衰裆尿裤的,有两三个人足够了,哥们儿你抽一颗。

刘纳新接过烟,捏了捏,冲陈永山轻轻点点头,夹耳朵上了。

就这样,刘继红给小山子一个耳光,把高家的大成大财万来全拉了进来。

“六十户”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是由于刘纳新名气太大,关注他的人太多,他这儿刚开始策划给高家兄弟来个“一勺烩”,那边大财就得了风声。大财当时脸就吓青了,赶紧找大成商量。大成粗粗大大,力气倒是有一把,可心眼儿没大财多,做饭跟万来没法比,小学算术倒是比高小东强。大成听了信儿眼睛也直了,连着问大财:为啥呀?这他妈的到底都是为啥呀?今儿早上我还隔墙头儿跟刘纳新说话来的呢,不是你惹人家了吧?

大财说没事儿我惹他干啥,我他妈画画纸还没着落呢,我哪儿有工夫惹他呀。

大成说要抄家那不完了嘛,武斗时红卫兵管“他”要冲锋枪还没抄家呢,妈逼的刘纳新说抄家就抄家,比纠察队还牛逼呀。

大成说的“他”指的是养父高德凤,自打高德凤落户高家,除高小东以外,高家其他孩子都管高德凤叫“他”,“他”是高德凤的专有名词,别人不用。

大成这儿考虑的不是抄家的严重后果,反倒先赞叹一番刘纳新抄自己家的魄力和勇气。大成翻来覆去地感叹:我操他妈的,刘纳新中学还没毕业,就能领人抄家,太牛逼了。

别的同学听大成的口气,还以为刘纳新要抄别人的家呢。有爱管闲事儿的就凑过来打听:谁抄家了?抄谁家了?

听说是刘纳新要领人抄大成大财的家,平时跟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就开始骂他们:你俩虎逼了,没事儿惹他干吗?他闲着连纠察队的小工人都敢比划,抄你家还不是抽根烟的事儿。别说哥们儿不够意思,要是别人抄你家我兴许帮你吆喝吆喝,真是刘纳新抄的话,没人能帮你,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吧,把值钱的东西都藏鸡窝里。

那时“六十户”的人家粮食有富余的,都在院子里养几只鸡,为的是偶尔能吃上几个鸡蛋。高家为了显示社会主义六畜兴旺五谷丰登,虽然粮食不富余,勉强也养了两只,应个景儿。可是从来不喂,鸡能不能吃上食儿,全看它们自己的能力和运气,所以高家的鸡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饥饿状态,下蛋初一十五一个月也有几次,跟月亮盈亏的频率差不多,因此高家能吃鸡蛋的机会很少。那鸡用后来的话说,更像是养的禽类宠物。

大财对大成稀里糊涂的赞叹很不满意,皱个眉头说:你他妈的乱七八糟说啥呢?你脑袋被驴踢了吧,是他抄你家呀还是你抄他家啊?

大成这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说:操!太狂了,要不赶紧上稻池找老大老二商量商量吧。

大财不屑地说:就那俩窝囊废,拖家带口的,找他们商量个屁呀,等着给你收尸还差不多。

大成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也是,这俩王八犊子就知道成天满大街寻摸大饼子,你指着他帮你打架,得倒给他多少大饼子啊?

刘纳新一个心血来潮的抄家计划,给大成大财出了个难题,俩人忧心忡忡,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好主意。

俩人课也不上了,翻墙跑到山坡上,研究对策。

大成又翻来覆去地叨咕:妈逼的,到底为啥呀?今儿早晨还好好的呢。

大财缓过劲儿来,自言自语:对呀,为啥呀?得找人问问。

等又下课了,他们又翻过墙头,回了学校,大财找到一起学画画的朋友尹洪,让他给打听打听刘纳新到底为啥要抄自己的家。

尹洪在学校里画画最好,常帮工宣队画个板报毛主席像啥的,工宣队和政工组的老师挺待见他,他在学生里人缘儿也挺好,甭管爱打架的还是不爱打架的,他都能说上几句话,甚至有的女生偶尔也羞羞答答的跟他搭讪两句。

尹洪出去没一会儿,就把消息给带回来了:抄家的主要原因是高万来挂了刘纳新的妹子,刘继红的马子。

大财皱眉说挂马子也不该抄家啊。

大成开始骂万来:万来这个小逼崽子,挂谁不行啊,挂她干啥?

尹洪接着说:好像他们挂马子时,刘继红打了小山子一个嘴巴子,万来在旁边来着。

一听这话,大成大财都蔫了,现在看不单是刘纳新了,边上还有小山子的哥陈永江呢,“牙医”也不是个省油灯。

大财又问:那陈永江为啥不打万来?

尹洪说:好像是刘继红打了小山子,小山子打了万来。可小山子不能白挨打啊,万来刘纳新不爱搭理他,所以他想把你们一勺烩喽。

到这时高家两兄弟彻底明白这飞来横祸的由头,觉得这祸好像躲不过去了,大财脸阴沉着,不说话,大成用破胶皮鞋踢地上的石子儿,嘴里跟万来的也是自己的祖宗八代发生了无数次性关系。

沉默了有半节课的时间,大财说话了:拉叽吧倒吧,你把万来骂死刘纳新还是要抄家,走吧,回家收拾收拾吧。

大成说真等着刘纳新去抄家咋的。

大财被大成叨咕烦了,恶狠狠地骂大成:收拾你妈个头,上市场整把杀猪刀,跟他拚了!

大成平时没怎么跟人打过架,他觉得那很伤脑筋,对打架没太多感性认识,他做事儿就是缺个主心骨,此时一旦大财给他出了主意,他觉得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只要有人能出主意,他就能义无反顾,说:那就跟他妈的拚了。

俩人课也不上了,顺着大路去了万来常去的自由市场,花便宜价买了把二手杀猪刀,回家大财就找块磨刀石开始磨,大成则到自家的小棚子里,翻出了秋天时“捡秋宝”用的铁镐和铁锹。大成给大财一把铁镐,自己用一把圆头的铁锹,用砖头磨磨,锹头锃亮,还挺高兴,说:跟咱妈常说的高宠似的。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一个搂头盖顶的劈砍动作:不错不错,砍死一个够本儿,砍俩赚一个,连砍他八个,我就是高宠。

大财一边儿磨刀,一边儿瞪了他一眼:傻逼,那几把锹呢?

大成说我又搁回去了。

大财蔑视地说:你个猪头,还高宠?就咱俩能顶住刘纳新么?他们上稻池跟稻池中学的人打架,一次就去了 20 多,咱俩够屁的?都拿出来,待会儿万芬万来回来,一人一把,都上。

大成恍然大悟:对对,都上!我操他妈的,要是这回也来 20 多,院儿里都搁不下了。说完连忙把剩下的几把铁锹,包括学农用的镰刀都搬出来了,挨个用砖头磨了磨,准备血战邻居刘纳新。

快到做饭时,万来悄悄回来了,手里拎个破麻袋片子似的书包,像个灾荒之年流离失所的饥民。一看地上的家伙,还以为又要出去“捡秋宝”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晚上还“捡秋宝”咋的?

大成被大财骂了一下午,正憋着气,抬腿踢了万来一脚:你个虎逼,捡叽吧秋宝,都是你惹的祸,没事儿你跟刘继红挂啥马子?这回好,你把刘纳新也挂上了,你大舅哥一会儿带人就到,要抄咱家。

万来被大成踢个趔趄,赶紧声明:我真没跟她挂马子,我哪儿敢哪?就是教她做过两回饭,那不是挂马子啊。

大财这时倒没多说什么,吩咐万来:别说废话了,赶紧做饭,吃完了就跟他们干!万来赶紧哆哆嗦嗦把脑袋伸进那口直径超过半米的大黑铁锅里,刷锅造饭。

这时万芬也从外面回来了。万芬已经中学毕业,按理说该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去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临出发前发现身体有问题,好像肺有结核,被组织上开恩留在家里休养半年,平时没事儿老出去溜达,不怎么在家里待着。

万芬看家里乱糟糟的,知道大财又要干什么,就数落大财:大财,别消停几天你又瞎折腾。在家里的兄弟姐妹中,就万芬有时敢说大财两句,别人包括万有、万福,没人敢说大财不是。

大财阴阴地小声说:我才不瞎折腾,是万来,万来长本事啦,会挂马子啦,挂了刘继红,刘纳新不答应,一会儿就来抄咱们家。

万芬也吓够呛,刘纳新的丰功伟绩她通过这几个月在厂里住宅区走南闯北,颇有耳闻,知道厉害,赶紧说:那不想挂就不挂呗,也用不着抄家呀。

大财冷笑一下,说:你能做他的主么?他都说了,抄咱家就一颗烟的事儿。

万芬一哆嗦,小声骂起来:我操他妈的刘纳新太狂了比纠察队还牛逼万来你大饼子偷吃多了没事儿勾刘继红那小骚逼干啥你觉得你真是李玉和呀你?

大财不耐烦了:都别说废话了,看看你能拿动啥,自己挑一个,一会儿来了咱都上,跟他拚了!

万芬被这种临战的气氛感染了,也不说万来了,从地上拣起把镰刀,说:我拿这个吧,炕上还有把剪子,操,大财这要出人命的,整不好都得“劳改”。

大财说是他要抄咱们,不是咱们抄他。

万芬气愤地说:刘忠诚天天张罗入党,他自己孩子就不管管么?

大财说:刘纳新哪回打架他在跟前了?再说就他那逼样,他不帮刘纳新打你就是好的了。

就在兄弟几个人心惶惶地备战,万来哆哆嗦嗦做饭时,高小东也从外面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屁股后面歪歪斜斜背个破书包,像进城的马屁股后面挂的粪兜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女人。

高小东一进门,就耷拉个脑袋自动站到墙角,咬起自己黑黢黢的手指甲。

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模仿《红灯记》里的李铁梅,丁字步亮相,自我介绍:我是高小东的班主任,我姓王,我想找高小东的家长谈谈。

大成没好气儿地说:他爸上班去了,你明天找吧。

万芬毕竟大一点儿,知道些人情世故,白了大成一眼,挤出点儿笑意,对王老师说:王老师啊,快进屋吧,他爸上夜班,早走了。我家东儿又惹你生气了吧?

王老师刚到学校工作,许多情况不了解。看着屋里乱糟糟的,又听说家长上班去了,就没打算进屋,只是很严肃地说:高小东思想很复杂,再不管要出事的,既然家长不在,我以后再来。

万芬表现出歉意,敷衍着客气地问:我家东儿到底犯啥错误了?

王老师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好像挺为难,最后下定决心,说:作风问题。你们都是他什么人?

万芬听完觉得很滑稽,万来刚挂完马子,犯了错误,高小东也有本事犯那错误?强忍着,说:我是他姐,这都是他哥。

大财刚为万来的事儿忙乎半天,现在高小东又出事儿了,还是作风问题,他觉得有点儿扯淡,没好气儿地跟王老师说:王老师,你明儿再来吧,一会儿有人要抄我家,别迸你一身血。

王老师早看见地上零乱的铁器,还纳闷呢,她一度对高家人的职业产生了疑问,还以为这家是铁匠,一听这话,再端不住四平八稳的架子,小白脸蛋儿泛青,惊慌地说:啊,你们可不能打群架啊,可不能打群架啊,我明天再上你们家来。

说完,脚底下带着油,嗖地一下没影儿了,跟大多数碰上这种事儿的知识分子一样。

工人阶级高德凤(6)小说原创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tinaxi 回复 悄悄话 打架这段有红楼梦的味儿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