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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画物语》(十二)

(2016-03-08 08:36:36) 下一个

 

立冬未到,就下了一场大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落落的下了一夜,院子里积满了皑皑白雪。良子见舒雅学习累了,便说:“咱们到院子里扫雪去吧!”俩人出来,拿起扫帚扫起雪来。林太太闻声从屋里出来,笑着说:“你们不用扫,这第一场雪留不住,太阳一出来就化了。”

良子没说话,两眼盯着林太太的脸,看个不停。林太太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便说:“你看我这脸干啥?我们中国女人皮糙肉燥的,不像你们整天涂脂抹粉,细皮嫩肉的。”

良子对舒雅说:“你妈妈是不是病了?脸色不太好看。”

“最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着凉了,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说着,林太太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脸憋得通红。良子忙过来帮她捶背,咳着咳着,竟咯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的艳丽,耀眼。

看见血,舒雅吓得哭了起来,良子搀扶着林太太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吩咐舒雅:“快去叫你爸爸,找医生来。”

舒雅忙止住哭声,用袖子擦把眼泪,扭身跑出院去。。。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林福生领着一位老中医匆匆忙忙进来,诊过脉后,老中医沉思片刻,提笔开了一张药方。林福生拿起来一看,是“养阴清肺汤”,知道是滋阴润肺,清热解毒,化痰止咳的方子,于是说:“我马上照方抓药。”

两人来到客厅坐下,林福生小声问:“内人的病情怎样?”

“常言道:‘病来如急雨,病去如抽丝。’太太这病需长期静养,切忌忧愁悲伤和思虑过度,忧可伤肺,肺伤则气消。”

听到这话,林福生表情忧郁的点点头,说:“明白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福生送老中医回去了。

 

吃了几副药,病情仍不见好转,林太太着急起来,催着林福生又请来几位老中医诊治,可还是不见效,她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终日忧心如焚,焦虑不安。

屋前的老榆树开过花后,虬曲的枝干开始吐出嫩嫩的绿叶,和煦的阳光把院子里照得暖洋洋的,林太太望着窗外,对良子说:“天气真好,扶我到树下坐一会吧。”

良子应了一声,搬把椅子出去,然后扶着林太太坐到树下。

“味道真清新。”林太太揪了一片树叶,闻了闻说:“你知道吗?这树叶可以吃的。”

“真的吗?没吃过。”良子看着树叶问。

林太太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说:“可别小看这榆树,浑身上下全是宝,树叶,榆树钱,树皮,枝干都可入药。当年买这房子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中这棵老榆树了。”

这时,吹来一阵风,毛茸茸的柳絮像薄雪花一样,漫天飞舞,良子伸手去抓,可是怎么也抓不到。

“这叫柳絮,也叫柳树毛儿,每年一到这时候,刮的到处都是,有时还会钻进鼻孔里,害的人直打喷嚏。你们日本恐怕没有吧?”

“有,我们叫:‘柳的棉’。”

“柳的棉,听起来也挺形象,像棉花一样,软软的,毛烘烘的。要不说中国人和日本人是同文同种呢,都用汉字,意思也相近,可是不知为啥这两个国家总好不到一块去?其实你们日本人哪儿都挺好,就是太霸道!”

“八道?”

“唉,一说正经事儿,你就打岔。”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枪炮声,林太太慌忙站起来,说:“这老毛子刚走,怎么又打起来了呢?”心里一着急,刚走两步,她又咯出一口鲜血来。

林太太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身体也日渐消瘦,瘦得几乎剩一把骨头。这一天,她把良子和舒雅叫到身边,挣扎着坐起来说:“良子,我从心里感谢你!这一年多来,如果没有你照顾,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这都是应该的,你也救过我呀!”

“我这人,一辈子都不想让人伺候,没想到临了还让个日本妹子照顾这么长时间,这也算是我的福分!你我虽然不属于一个国家,但相识就是缘分,今天,你入乡随俗,咱们按照中国的礼俗拜个干姐妹吧!”说完,她跪在炕上磕头。

良子听的一知半解,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忙着鞠躬还礼。

林太太抬起头来后,又叫舒雅:“快拜干娘!”

舒雅忙跪下磕头,叫了一声:“干娘!”良子蒙头转向的,又慌忙给舒雅鞠了一躬。

看她俩拜完,林太太的脸上露出微笑,忽然她两眼一翻,仰身倒在炕上。。。

 

由于外面局势不稳,林太太被草草的埋葬了,舒雅在坟前哭成泪人,良子搂着她,泪水也止不住簌簌直流。快要离开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跪在坟前,嚎啕大哭,口中喊道:“林太太,好人哪!好人哪!”林福生和伙计劝说了这个又劝说那个,直到天阳落山,那一群人才抽抽噎噎的回去了。

林太太刚去世不到两个月,福生堂的后院仓房,不知何故在夜间突然起火,伙计们奋力抢救,总算将大火扑灭,但是仓房还是被烧塌一半,面对着残垣断壁,林福生欲哭无泪。

然而,祸不单行,正准备重建仓房,林福生又接到老父亲病危的消息。匆忙赶回老家,在父亲身边守护了不到一个星期,老人含笑驾鹤西归。

风风光光的办完葬礼,心里惦记药店和女儿,林福生含泪告别母亲,和兄长林福兴一起返回东北。

回到家里,由于心情悲伤和操劳过度,林福生终于病倒了。在炕上躺了两天两夜,身体尚未恢复,便挣扎着起来要去店里看看,可是刚走到门口,却听见城外又响起了震耳的枪炮声。。。

 

战争已经持续了几个月,整座城市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城里的粮食很快被吃光了,人们开始吃草根,树叶和树皮。。。到处是饥饿的人群,一个个衣衫褴褛,人形鬼貌,像幽灵一样,四处飘荡。。。

家里的米缸早已见底,连续喝了几天的甘草,菊花和榆树叶熬的水,根本不顶事儿,去两趟厕所,肚子有咕噜咕噜的叫起来。看着女儿舒雅和良子躺在炕上,林福生说:“我去店里找点吃的,看有没有薏米和山楂。”他站起身来,感到一阵昏眩,手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出门外。

来到胡同口,他探头向街上窥视,宽阔的大街上,不见一个人影,刚要迈步前行,却不料脚下一绊,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爬起来一看,原来是位老太太躺在地上,衣衫破烂,脸色菜绿,眼角发黑,两眼无神,他吓了一跳,慌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老太太已奄奄一息,虚弱的向他伸了伸手,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也没吃的呀!”林福生一脸苦相。

走在大街上,他感到两腿发颤,脚底没根,心里直突突,浑身冒虚汗,没走多远便气喘吁吁。他靠在路边的一树上休息,树皮已被剥光,像女人白花花的大腿。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福生堂。瞧瞧左右没人,他打开了门锁,刚要推门进去,屁股上挨了一脚,身子一下子摔了出去,等他爬起来一看,三个持枪的士兵已冲了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药匣就往兜里装。见一个士兵将人参和鹿茸揣进怀里,林福生奋不顾身的扑上前去,阻拦道:“这些都是贵重药,吃了要留鼻血的。”

那士兵举起枪托,照着林福生肩膀就是一下子,嘴里骂道:“老子饿的都胃出血了,还他妈的怕流鼻血!”

林福生被打的向后踉跄几步,仰头倒在地上。。。这时,从外面又冲进来一个士兵,大声冲他们喊:“你们抢东西,怎么还打人?”说完,俯下身来,叫道:“林二哥!林二哥!”

那三个士兵见他们认识,便骂骂咧咧的跑了出去。

林福生听到有人叫他二哥,慢慢的睁开眼睛,认出是同乡梁老六,便问:“老六,你怎么在这儿?”

“刚好路过。”

见他穿着一身军装,林福生吃惊地问:“老六,你什么时候当兵了?”

“一言难尽。”他扶起林福生,说:“先把门关上,不然这帮王八羔子还会进来。”

帮助林福生锁上门,梁老六搀扶着他说:“二哥,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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