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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画物语》(四)

(2016-02-27 08:46:24) 下一个

 

阳春三月,赏花时节,上野公园里,花开似海,人潮如涌。在这繁华的都市里,此处可谓世外桃源,人们三五成群,或聚于树下,或围坐于草坪,女人手舞足蹈,嗨吆清歌;男人击掌为鼓,浅斟低唱。

木村良子身着浅粉色白花“振袖”和服,脚穿雪白的“足袋”(白布袜子),足蹬“下駄”(木屐),站在樱花树下,更显得婀娜多姿,亭亭玉立。一阵清风吹来,绚丽娇艳的樱花纷纷飘落,良子一面轻轻地掸去落在头上和身上的花瓣,一面冲着不远处的弟弟喊:“俊雄,快点呀!”

俊雄正缠着一位青年男子,央求道:“三郎哥,一起去吧!你不是答应带我们去‘山王台’展望东京全景吗?”

吉川三郎笑而不语,捧着酒瓶为岳父和木村先生斟酒。木村先生在一旁说:“俊雄,你三郎哥还要陪我们喝酒呢,你和你姐姐一起去吧。”

吉川先生面色酡红,眯着小眼睛说:“三郎,你去吧!答应人家的事情,就要做到。这里有木村先生陪我,你们去吧!”

三郎笑了笑,说:“よし、行こう(好,走吧!)”站起身来,跟着俊雄朝良子走去。

正在草坪上跳舞的吉川千代子看见丈夫走向良子,急忙跑过来问:“你们要去哪儿?”

“去山王台。”俊雄抢着说。

“我也去。”说着,千代子紧紧地挽住三郎的胳膊。她身材矮胖,个子还不到三郎的肩头,扁脸,小眼睛,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

“さあ、行きましよう!(好啦,走吧!)”俊雄喊了一声,便连蹦带跳地朝前跑去。

“俊雄,慢点儿!”良子在后面叮嘱道。

走了没多久,几个人来到山王台入口处,只见一座高大的青铜塑像耸立于苍松翠柏之间,铜像是位日本武士,身材魁梧,“丁髷”发髻,一手握着武士刀,一手牵着萨摩犬,昂首挺胸,目视前方。俊雄走近一看,石碑上刻有铭文,全部由汉字写成:“西乡隆盛,君之伟功在人耳目,不须复赘述。前年,敕特追赠三位,天恩优渥,众莫不感激。。。”读着读着,他感到艰涩难懂,于是说:“这写的是什么呀?”

“西乡隆盛,他是’明治三杰‘之一,后来曾组织下级武士叛乱,发动了反政府的’西南战争‘,最后兵败自杀。”三郎在他身后解释道。

“那为什么还给他立铜像呢?”俊雄歪着头问。

“因为他是明治维新的有功之臣,后来政府为他平反,你看上面不是写着‘追赠三位’吗,所以才给他建立这尊铜像,以示纪念。”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最喜欢他年轻时作的一首诗: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三郎哥也喜欢诗吗?”良子惊奇地问。

“岂止喜欢,我们家的三郎还会作诗呢!”千代子非常自豪地说。

“没有,我只是喜欢阅读而已。”三郎谦虚地说。

“你们想不想登山王台啦?”俊雄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千代子抬头仰望山王台,说:“这么高,怎么上去呀?”

“一阶一阶的上。”良子笑着说。

千代子白了她一眼,没吭声,两手紧紧地抓住三郎的胳膊。

“咱们慢慢的上。“三郎低头看着她,劝说道。

爬上山王台时,千代子已累得气喘吁吁,她一面擦汗,一面埋怨道:”这么高,上来干什么?“脸上厚厚的脂粉被擦得一道一道的,像雨水冲刷过的白色粉墙。

站在山王台上,凭栏远眺,东京市景,尽收眼底。三郎解释道:”以前从这里可以俯瞰东京全景,甚至能看到纵横交错的街道和驰骋往来的车辆,可现在多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遮住视野。东京这十几年来发展得非常快,其繁华程度不亚于欧洲的伦敦和巴黎,也不逊色于美国的纽约,是亚洲第一大都市。“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自豪的神情。

看了一会儿,千代子有些不耐烦的说:”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吧。“

未等良子和三郎答话,俊雄喊了一声:”下去喽!“便一个人噔噔噔朝山下跑去。

从山王台下来,三个人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随着人群走上一条青石板路。木屐敲在石板上咯嗒作响,路两边有一排石柱灯掩映于树丛中,不知经历多少沧桑岁月,灯孔黝黑,周身苔藓斑驳。再往前走便是琵琶湖,湖水清清,微波荡漾,一群野鸭子游来游去,悠闲自在。站在石桥上,良子兴奋地说:”瞧,野鸭,好可爱呀!见到野鸭,让我想起‘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句。“

”一群野鸭子有什么好看的?“千代子不屑的说。

三个人默不作声的往前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上野大佛“前,大佛在关东大地震时严重受损,迄今还在修复中,如今这里已成为大震灾死难者的纪念场所,所有过往行人皆驻足参拜,祈福禳灾。

”你们还记得大地震时的情形吗?“三郎小声问。

”不记得,那时我还小。“良子说。

”我记得。“千代子抢着说:”那是我五岁了,听到外面有人喊地震,我父亲背起我就往外跑,跑过几条街,看见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又背着我往回跑。“

”当时我在老家也感到地震,吓得一下子钻到桌子底下。后来听说东京地震了,而且死了十几万人。“

说话间,三人来到净手池边,舀一勺水,浇在手上,微微感到有些刺骨,净完手后,三人站在大佛前,双手合十,低头默默的祈祷。千代子站在两人的中间,一面祷告,一面不时地睁开小眼睛偷偷的窥视良子和三郎。

 

吉川三郎原名松下三郎,出身于日本东北部一个偏僻的小山区。由于家境贫苦,又加上兄弟姊妹多,十四岁那年被送给在东京开裱画店的吉川家做养子,故改姓吉川。吉川家虽有一女,但待三郎视如己出,不仅供他上学读书,还将祖传的裱画技艺传授给他。二十岁那年,夫妻俩把心爱的女儿千代子嫁给他,就这样,三郎成为吉川家的”养女婿“。

日本有俗谚称:”家有三斗粮,不做入赘郎“,三郎自从成为吉川家的上门女婿,总觉得低人一等,矮人三分,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平日里,他沉默寡言,埋头裱画,很少出门,唯一常去的地方是”木村酒屋“——隔三差五的为岳父买酒。

”木村酒屋“坐落在街口,是这附近唯一的一家日本清酒专卖店。传统式木板结构的二层小楼,楼上住户,楼下做买卖。门上招牌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唯有门前的酒幌儿随风飘摆,招摇过往的行人;深褐色的拉门有两道深深的裂纹,一拉吱嘎作响,听到响声,楼上的主人马上知道有客人进来,边往楼下跑边喊:”いらしゃいませ!(欢迎!)“

每到黄昏时刻,良子都要替换父母,一个人照顾小店,而吉川三郎也常常在这时来为岳父买酒。

不知何时,少女的内心深处,常常骚动不安,懵懵懂懂之中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渴求,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渴求愈加强烈,经常令她辗转反侧,侧夜难眠。

店里没人,良子伸着脖子向外面张望,期盼那熟悉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出现。他,身材修长,面容清癯,平日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但偶尔也表现出哥哥对妹妹般的温柔。

正望着,三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良子喊了一声:”いらしゃいませ!“转身站到柜台后。

三个年轻人拿起一瓶酒,来到柜台前,嬉皮笑脸的问东问西,说些轻言浪语。良子则不愠不恼,问一句答一句。三个人正在纠缠,吉川三郎走进来,良子亲切地叫了一声:”三郎哥!“

听到那温柔亲昵的声音,三个年轻人心里又酸又痒,六只眼睛上下打量着吉川三郎,自觉无聊,急忙付钱,讪讪离去。

找零钱时,良子将一张纸条塞进三郎的手中,他先是一怔,忙瞅了良子一眼,只见一朵红云早已飞上她那白皙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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