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名画物语》（一）

 

东京的夜晚是宁静的。

突然，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惊醒了刚刚进入梦乡的佐藤夫妇，佐藤夫人急忙拿起电话，轻声地问：“这里是佐藤家，请问是哪一位？”

“对不起！佐藤夫人，这么晚了打扰您。我是纽约的野村，请问佐藤馆长在吗？”

睡眼惺忪的佐藤接过电话，说：“噢，是野村先生，好久没联系了。。。”

未等他说完，野村兴奋地说：“告诉你一件好消息，今天在纽约国际拍卖行发现了一幅岡山观雪的作品。”

“什么？”佐藤完全从梦中醒来。

“是一幅《渔翁泊舟图》，从笔法上看，像是岡山观雪的早期作品。其画风笔迹，印章落款，装饰裱褙都无懈可击，而且保存完好无损。”野村不胜欣忭的说。

“委托人是什么人？售价多少？”佐藤有些迫不及待。

“听说是位中国人，起价是八十万。”

“中国人？”佐藤感到难以置信。

“拍卖行不愿透露委托人的信息，所以他的身份尚且不知，待查明后，一并奉告。”

佐藤沉吟片刻，说：“明天一早，我和馆里其他人商议一下对策，咱们保持联系。”

放下电话，佐藤兴奋得难以入睡，坐在床上，他背靠枕头，两手托头，眉头紧蹙，双眼微闭，昏暗的台灯光柔和地照着他的侧脸。

岡山观雪是日本明治和大正时期的著名画家，擅长山水，人物和花鸟，是日本南山画派的集大成者。早年曾在宫中做过御用画师，后曾任东京美术学院教授兼帝室技艺员。晚年主张“东洋为主，西洋为辅”，倡导东西合璧的现实主义画风，因此在日本艺术界享有很高的名誉和声望。

岡山观雪的画怎么会落在中国人手里？为了防止国宝外流，日本政府于五十年代初颁布了“文化遗产保护法”，岡山的作品在那时被定为国宝，并登记造册。其作品大部分珍藏于东京美术学院，即现在的东京艺术大学，只有少部分保存在皇家博物馆和东京博物馆。流落民间的除去岡山的后人保留一部分他早年的习作外，仅有两幅画被一位古董商所收藏。美术馆曾多次派人上门求购，大都被他以镇店之宝为由，婉言相拒。

忽然，佐藤心里一惊，“难道这幅画是满洲文物？”他两眼发亮，仿佛在黑夜里看见一线曙光一样。

所谓“满洲文物”是指本世纪三，四十年代，大批的日本关东军军官，满铁高层和各界财阀携带家眷迁居中国东北——“满洲”，同时也带去了大量的日本文物。那些文物虽然鱼目混杂，良莠不齐，但其中不乏国宝级的珍品。然而，随着日本战败投降，在满日本人仓皇出逃，那批文物也随之烟消云散，杳如黄鹤。

多少年来，有关“满洲文物”是否还存在？日本艺术界一直所见龃龉，争论不休。多数人认为迭经战乱和动乱，这批文物早已灰飞烟灭，焚毁殆尽；其中有人从文化和两国关系的角度分析，认为中国人历来以文明古国自居，骄傲自大，对周边国家的文物视若敝履，不屑一顾，又加上两国历史上的恩恩怨怨，中国人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对日本文物更是“恨屋及乌”，所以“满洲文物”保留下来的可能性是微乎极微。

然而，只有少数人持不同意见，认为虽然“满洲文物”大部分毁于战火，但由于数量庞大，仍然会有少部分的“幸存者”，如同日本战后残留遗孤一样，流落，分散，保存，珍藏在中国人家，只是尚未被发现而已。持这种观点者就有佐藤的前任——藤井老馆长。尽管许多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藤井老馆长却始终坚持己见，临终前仍然对那批文物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他拉着佐藤的手说：“有朝一日，那批满洲文物如同海底沉船，一定会浮出水面。”

此时，佐藤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感，无论于公于私，这幅《渔翁泊舟图》都要运筹帷幄，志在必得。

然而，这位中国人为什么漂洋过海，不远万里的将一幅日本画带到美国出手呢？日本近在咫尺，一衣带水，他为什么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呢？抛向市场，无非想获取善价，可是他索价并不高啊！

佐藤百思不得其解，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蹙成一个“川”字。

这是个什么人呢？什么人会对日本文物如此钟爱有加，将一幅日本画珍藏了半个世纪之久？是名家大儒？还是市野大隐？总之，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正想得入神，佐藤夫人翻过身来，嘴里嘟囔一句：“几点了，还不睡？”

“噢。”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针已指向十二点，急忙关掉台灯，钻进被窝悄悄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