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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牛岭(中)

(2016-02-14 11:26:27) 下一个

 

这天,上树掏鸟蛋时,不小心把衣服刮破,害怕挨骂,便偷偷地溜回家,正要找衣服换上,却发现母亲躺在炕上,身上还盖着棉被。

“妈,你怎么了?”我急忙跑过去问。

母亲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有气无力地说:“快!快去叫人来。。。”

我飞快的冲出房屋门,跑到卫生所,一把抓住郝叔叔的手,语无伦次的说:“郝叔叔,快,我妈病得厉害,快不行了!快!。。。”

“刚才还好好的呢,只是说累了,想歇一会儿,怎么就。。。”郝叔叔边跑边说。进屋一看,大声喊道:“快去叫胡子爷爷套车。”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胡子爷爷赶着马车来了,两人急急忙忙把母亲抬上马车,然后喊了一声上车,不等我坐稳,鞭子一甩,赶着马车朝县城方向飞奔。。。

到达县医院时,已近午夜,郝叔叔和胡子爷爷抬着昏迷不醒的母亲,冲进医院,大声呼喊救命。值班大夫听说母亲也是医生,立刻吩咐护士将母亲送进急诊室,不一会儿,一位护士匆忙跑出来说孕妇流产大出血,需要马上输血抢救。

郝叔叔二话没说,立即挽起袖子,说:“抽俺的,俺是O型血。”

看到针尖刺进皮肤,鲜红的热血抽入针管时,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眼前发黑,两腿发软,噗通一下栽倒在地上。。。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护士过来告诉我说:“孩子,你有‘恐血症’,注意少见血,见血容易晕倒。”

“我怎么会得这种怪病?”我心情沮丧。

她轻轻拍拍我的头,十分惋惜的说:“得了这种病,长大以后不能当兵,保卫祖国了。”

第二天上午,母亲苏醒过来,把我叫到床边,声音微弱的说:“妈妈要在医院住一阵子,照顾不了你,你跟郝叔叔和胡子爷爷先回去,千万别耽误上学。”

“妈,你都这样了,我还上什么学?”我哭着说。

“不行!该上学上学。”母亲咳嗽一下,又轻声说:“好孩子,听话。”

“白大夫,孩子有俺们照顾,您就安心的养病吧。”胡子爷爷在我身后压低声音说。

“谢谢你们啦!”母亲脸上露出笑容。

我流着眼泪,恋恋不舍地跟着郝叔叔和胡子爷爷离开了医院,当天赶回了卧牛岭。

后来听说流产的是个女孩儿,母亲曾经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是母亲第三次流产,那一年,我失去了妹妹,而母亲则永远的失去了她期盼的女儿。。。

 

从县医院回来,我搬到胡子爷爷家去住。他的家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两间茅草屋,进门是厨房,分东西两间,我和胡子爷爷住东间。院前院后各有几垄自留地,种着大葱,黄瓜,青椒,茄子等各种蔬菜。坡下有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是蜿蜒流淌的三泉河,河对面便是草木茂盛的卧牛岭。

吃完晚饭,我来到院中,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霞中的卧牛岭,层林尽染,三泉河上,波光粼粼。刚在一个木墩上坐下,胡子爷爷从屋里出来,拿着烟袋,边装烟边说:“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点着烟,深吸了两口,接着说:“这卧牛岭满山遍地都是宝,野菜有蘑菇,木耳,蕨菜;野味有狍子,野鸡,鹌鹑,烧出菜来,香喷喷的让你百吃不腻。还有各种瓜果梨杏,咬一口,酸甜酸甜的。。。”

胡子爷爷说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我听得津津有味,口水直流。

“这周围山上有各种中草药,乡亲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上山抓把草,回家熬水喝了,药到病除,根本不用瞧大夫。”说到这里,他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怅然若失道:“可是遇上大病,就无能为力了。”他蹙起眉头,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眼望着三泉河说:“这三泉河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喝一口清凉清凉,甜丝丝的。河里有各种鱼,其中最好的是鲫鱼,扁身白肚,清炖的时候,多放些葱和姜,鱼肉色白如玉,鲜嫩无比,入口即化;那鱼汤更是好东西,清鲜味真,是女人坐月子的上好补品。”他把烟袋锅在木墩上磕两下,插在腰上,又说:“明天让人捞两条过来,叫杏儿做给你尝尝。”

这时,大黄狗颠儿颠儿的跑过来,自从喂过它几块鸡骨头,它已不像以往那样冲着汪汪乱叫,而是跟熟人似的,低着头,摇着尾巴在我身边蹭来蹭去。

第二天下午,我放学回来,看见一个男孩在院子里跟大黄狗玩耍。他,十五六岁的样子,生的虎头虎脑,结结实实,高举两条鲫鱼逗引得大黄狗左扑右跳,蹿来蹿去。

杏儿姐从屋里出来,看见他毫不客气地说:“你没事儿闲的?跑俺家来逗狗玩。”

“胡子爷爷说你家来客人了,叫俺送两条鲫鱼过来。“他满脸堆笑,把鱼举到杏儿姐面前,说:”瞧!刚捞上来的,还活蹦乱跳呢。“

鱼尾扑棱扑棱的摆动两下,水珠溅到杏儿姐的脸上,她伸手一把抢过鱼来,说了一声谢谢,随手把鱼丢进篮筐里。

“客人在哪儿呢?”他望着我,故意问。

“是贵-客,俺弟弟。”她拉长声音。

“以前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从哪儿捡来的?”

“从城里捡来的,你管得着吗?”杏儿姐白了他一眼,拎起篮筐进了厨房。

“嗨!城里来的,你叫个啥?”他笑嘻嘻的跟我搭讪,见我不理他,又问:“爱吃鱼吗?明天带你去捞鱼,去不去?”

听说去捞鱼,我马上来了兴致,随口说:“有啥不敢去的。”

“会水吗?”

“会一点儿。”

“好嘞!明天俺来找你。”说完他朝坡下跑去,边跑边喊:“俺叫铁柱。”

 

吃过午饭,我坐在木墩上,等着铁柱。大黄狗伸着头趴在我身边,忽然,它站起来冲着坡下汪汪的叫了两声,我知道铁柱来了。只见他扛着竹竿,挑着鱼篓,鱼筐,渔网慢慢地爬上来,看见我,递过来鱼筐说:“拿着,你用这个捞鱼。”

杏儿姐从厨房出来,铁柱一见她,憨憨地一笑,涎着脸说:“今儿个要是捞到大鱼,俺可不可以在你家吃一顿?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鱼了。”

“美的你!你休想。”杏儿姐板起脸来,表情严肃的说:“俺弟可不大会水,你可得看好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俺可饶不了你。”

“有俺铁柱在,你就放宽心吧!”他笑嘻嘻地说。

“哼,跟着你,俺才不放心呢。”随后又叮嘱我说:“在河边玩会儿就行了,千万别往水深的地方去。”

我答应一声,便跟着铁柱沿着河边的小路,朝上游小跑,天气炎热,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没跑多久,我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铁柱放慢脚步,回过头来用轻蔑的眼光看着我,说:“你们城里的孩子,都这么怂吗?”

我瞥了他一眼,没接茬。

“像你身板,根本爬不上牛尾峰。”他指着巍峨耸立的牛尾峰问:“上去过吗?”

“还没有。”我没好气地回答。

“怕蛇不?”

“蛇,谁不怕?”

“知道吗?这牛尾峰上可有大蟒蛇呀!”他煞有介事地说。

“你见过?”

“见过。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俺亲眼见过蟒蛇?”他颇为得意地说:“当时那大蟒蛇离俺只有几米远,嘴张得比西瓜还大,身子比二大碗口还粗,有两丈来长。”他用手比划着,又说:“俺的娘啊!吓得俺魂飞魄散,想跑,可腿不听使唤,心想这下可完了,赶紧跪地磕头,求老天爷保佑。还别说,那蟒蛇竟然没吃俺,慢慢悠悠的从俺眼前消失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他说得神乎其神,我听得毛骨悚然。两人说着,不知不觉的来到三泉河的交汇处。河面较宽,上游水流湍急,从这里转弯,河水趋于平缓。

“别到河中间去,那里有漩涡。”说完,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河水清澈见底,我拿着鱼筐,在河边捞了半天也没捞到一条,正想换个地方,猛然见到一条鱼摇头摆尾的游过来。我惊喜万分,屏息凝神,悄悄地将鱼筐沉入水中,静静的等待鱼儿‘自投罗网’。然而,这条鱼非常狡猾,在鱼筐前游晃几下,感觉不对,迅速掉头朝河中游去,眼见着落网之鱼要逃,我不顾一切的急起直追,就听噗通一声,连人带筐被卷入漩涡之中。我拼命挣扎,手忙脚乱的胡抓乱蹬,危急之中,想喊人救命,可一张口河水就毫不客气的灌进来。我咕嘟,咕嘟地喝个不停,不一会儿就觉得腹涨头晕,眼前金星乱舞,天旋地转,如同坠入云里雾里一般。。。

当我醒来时,已躺在岸上,不知吐了多少东西,只觉得肚子难受。大黄狗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鼻内不停地发出哼哼声。我挣扎着坐起来,看见不远处杏儿姐正在跟铁柱争吵,耳朵进水,啥也听不见。两人愈吵愈凶,杏儿姐举起鱼篓狠狠地摔在地上,几条鱼被摔了出来,乱蹦乱跳,铁柱慌忙蹲在地上,一条一条的捡回鱼篓。

杏儿姐怒色未消的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要走,我指着耳朵说:“我听不见。”

她教我用手捂住耳朵,单腿蹦跳,我照着她那样子跳了几下,果然能听见了,于是笑着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还笑呢?气死俺了。”杏儿姐瞪了我一眼,气呼呼地说:“走,回家,以后不许你再跟他捞鱼了。”

 

那天晚上,我头一挨枕头,便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梦见河里有很多鱼,我捞了一条又一条,把鱼篓装满后,我背起鱼篓,兴高采烈的往回跑,快到门口时,大黄狗突然冲上来将我扑倒,篓里的鱼被飞了出来,满地乱蹦,我急忙喊:“抓鱼啊!抓鱼啊!”喊着喊着,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是个梦。

天已大亮,胡子爷爷早已起床,屋里只有大黄狗坐在地上,伸着舌头望着我。我瞪它一眼,说:“就怨你,坏了我的好梦。”刚要起床,却发现屁股下面湿漉漉的,低头一看,顿时我脸上发烫,羞愧难当。

这时,杏儿姐哼着歌进来,我赶紧蒙上被子,佯装睡觉。

“该起来啦!太阳快照屁股了!”说着,将被子掀开,惊叫道 :“哎呀,你尿炕了!这么大一片,快赶上中国地图大了。”

“你小点声啊!”我蜷缩着身子,死死地拽着被角,羞臊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

“尿炕精,水凌凌,晚上一叫一哼哼。。。”她边唱边在脸颊上羞我。

“我,我,从来不尿炕,大概,大概是昨天水喝多了,所以。。。”我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解释。

“瞧你脸红的像个胡萝卜,好啦!姐姐不羞你了。”说完,卷起被褥准备到外面去晒。

这时,胡子爷爷进来,替我打圆场说:“可能是昨天惊着了,以后记得晚上叫他起夜,隔一段时间就好了。”

杏儿姐咯咯的一笑,冲着我喊了一句:“还不快把裤衩脱下来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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