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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尘缘 - (十) 放手

(2016-07-31 07:55:41) 下一个

(十) 放手

这一次克里斯多夫离开后,羽飞每天睡前都给他写一封电子邮件。有的时候长一点,内容是工作或者自己的一些想法。有的时候短一点,只是简单的晚安。克里斯多夫基本上每次都会回信,有时是对羽飞的邮件中提到的话题的回应,有的时候也只是祝羽飞一切顺利。阅读克里斯多夫的邮件,已经成了羽飞生活里的习惯。有时候她甚至想,其实自己和克里斯多夫之间,除了那些爱慕的话语,他们之间心与心的交流和其他情侣没有什么两样。

弗雷德里克依然是羽飞的好朋友,只是羽飞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柔弱的一面。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工作后,两人的相处真诚而轻松。他们在体育运动后有时还是一起晚餐。有那么好几次,弗雷德里克在就餐时接到电话然后和羽飞抱歉地说要早走。羽飞感觉到弗雷德里克的个人生活有了些变化,所以她总是含笑理解地催他快走。她等着弗雷德里克把他正在交往的姑娘介绍给自己。

而克里斯多夫对羽飞的态度依然暧昧不清,他常常鼓励羽飞尝试和她年纪相当经历相当的男子交往。他总是说,年轻男子的朝气会随着年纪一去不复返。所以,无论羽飞觉得他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也好,自己和年轻男子还是有区别的。羽飞每次都对这些言辞非常迷惑,她觉得那是克里斯多夫依然在找理由不愿意面对他自己的感情。但她倒是不担心,反正自己表白已经那么久了,克里斯多夫也了解自己的感情。她知道克里斯多夫即使最后决定完完全全地拒绝自己,也会选择一个温和的方式。因为这个男人有颗温和善良的心。

不管怎样,克里斯多夫在美国访问的下半段的两个多月中,羽飞每天最快乐的时刻就是读他的电子邮件。每天临睡前,她靠在床头,在暖暖的灯光下,给克里斯多夫敲出一段段看起来象给朋友的文字。有多少次,她几乎要在‘亲爱的克里斯多夫‘的称呼里删去‘克里斯多夫‘。因为,在羽飞的心里,这些文字确是给最最亲近的人的。

克里斯多夫经常催促羽飞提交助理教授的申请。羽飞对此倒并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因为她心里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学校待下去。她告诉克里斯多夫,如果拿到这个位置,就好像是答应了一个自己不怎么确定的人的求婚,具有一定的责任,还得完成一定的义务。而事实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履行这个义务。克里斯多夫挺欣赏羽飞的这个比喻,但并不同意。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如果要在科研这条路上走下去,必须把自己纳入这个从助理教授开始的阶梯系统。即使没有人明确指出过,这个阶梯系统的进入时间是有年龄限制的。而三十岁的羽飞正处于最佳年纪。再过几年,再申请这样的位置,难度系数将有所提高。

在克里斯多夫每天的唠叨中, 羽飞在截止期那一天投出了她的申请。寄出后,她没忘记第一时间通知克里斯多夫,并开玩笑地说,自己现在正式和他推荐的人开始竞争了,并好奇地问克里斯多夫,他给弗雷德里克的推荐信是怎么写的。没想到克里斯多夫在回信中告诉羽飞,自己不能透露申请人的任何信息。羽飞用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回了克里斯多夫,‘哈,我现在才知道你真的是德国人呢。‘

两个多月的时光在每天来来回回的电子邮件中过得很快。当迎春花长长的枝条开始抽出小小的淡绿色花蕾的时候,克里斯多夫如期完成了在美国的访问,回到了瑞士。在过去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羽飞觉得自己的心和克里斯多夫又靠近了许多。有许多本来在羽飞心中迷迷糊糊的想法,在和克里斯多夫的交流中,被克里斯多夫用简单朴实的语句说出来了。这些和情爱并无关联的想法在羽飞身心的成长过程中如影随形,却从来没有现出真身。羽飞从心底感谢克里斯多夫。

不巧的是,克里斯多夫回国的那天,羽飞正在西班牙开欧盟项目的阶段会议。一整天冗长沉闷的会议后是西班牙式的会议晚餐,一道一道吃不到头的菜式甜点一直持续到午夜。虽然羽飞整个晚上都昏昏欲睡,可还是得强打精神和同桌就餐的跨国同事们谈笑风生。回到旅馆,羽飞正考虑着要不要给克里斯多夫打个电话,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屏幕上是熟悉的名字。

‘嗨,克里斯多夫,你怎么知道我回到旅馆了?‘ 羽飞疑惑地问,她可不相信什么心灵感应。

‘呵呵,羽飞,你吃得不错吧? 你们会议的主席是我的老朋友啦。我刚刚和他通过话,知道你们的西班牙大餐终于结束啦。‘克里斯多夫的语气里透着得意。

‘克里斯多夫,你明天在学校里吗? ‘ 羽飞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克里斯多夫,却不想问得太明显。

‘羽飞,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克里斯多夫犹豫了一下,接着说,‘系主任由于健康原因住院,我今天下午刚刚回到学校就被任命为你申请的助理教授评选委员会的主席。所以,我们之间无论需要讨论什么,都要等到评选结束以后。‘

羽飞这才明白克里斯多夫一定要在她回学校之前给她电话的真正原因,因为,克里斯多夫从今天开始,必须避开自己,以保证评选在所有人看起来是公正的。如果有任何人提出克里斯多夫和羽飞有暧昧关系,那么对克里斯多夫和系里来说,都将是一个丑闻。

羽飞不喜欢这样的意外,但她一时想不清楚该如何应对。沉默了一会儿,羽飞问道,‘那我这周能把和上课相关的那些材料给你送回来吗? ‘

克里斯多夫温和地回答道,‘我明天一天都在系里处理一些行政事务。你随时来找我就好。‘

两人互道晚安后,羽飞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开始后悔自己送交了助理教授职位的申请。

第二天羽飞回到学校,在下午咖啡时间去找克里斯多夫。两个多月不见,克里斯多夫看上去消瘦了些,脸上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的和气。他握了握羽飞的手,然后将羽飞请进办公室。羽飞注意到,当自己在专供谈话的圆桌边坐下后,克里斯多夫特地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到最大。

羽飞当然是明白人,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开始和克里斯多夫交接上课的事宜。

在和克里斯多夫面对面的的谈话中,羽飞不断地走神。她深情地凝望着就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这个自己日夜思念的男子。那伸手可及的灰色眸子,柔和的唇部曲线,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温暖,使羽飞无法控制地心神荡漾。有好几次,羽飞相信克里斯多夫看着她的眼神里也是充满了爱的情意。虽然她依然不知道克里斯多夫对两人关系的考虑结果,但是她很肯定自己至少是曾经走进过他的心的。

羽飞很快收到了助理教授申请的第一轮面试通知。她问了弗雷德里克,得知他们两人收到了相同的通知。弗雷德里克拍着羽飞的肩,说,‘羽飞,我们现在不仅是兄弟,而且是对手了。‘

羽飞开玩笑说,‘如果你拿到这个位置,我就去你的组里做行政秘书,管住你不和女学生发展亲密关系。如果我拿到这个位置呢,我就雇你施展美男计,把最最聪明最最能干的女孩子都招到我的组里来。‘

弗雷德里克捏了一下羽飞的鼻子,说,‘说来说去,你都是事实上的老板啊。‘

面试的那天很快到了。羽飞对这种类似考试的场合虽然重视,但一贯不太紧张。她甚至在面试的那天早上还去了另外一个学校开了半天会。一共有八位申请者参加第一轮面试,羽飞排在倒数第二位。等她匆匆赶到面试教室的时候,离她的报告开始只有十分钟了。羽飞在卫生间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妆容着装,便上场了。

教室第一排坐着评选委员会的十位成员,为首的克里斯多夫坐在第一排的最边上。他穿着雪白笔挺的衬衫,带着银灰色斜条纹的领带,衬着他深棕色的柔软短发,在羽飞看来,是世界上最迷人的男子。

克里斯多夫先给大家读了羽飞的简历,包括毕业的院校,跟随的教授,科研和工作的经验,然后向羽飞微微一笑,请她开始报告。羽飞走到讲台中央,静默了一两秒钟,扫视了一下所有的老师,朗声开始报告。她的报告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关于她以前的工作以及目前手头正在做的项目,第二部分是她对自己将来研究课题的计划和展望。她没有刻意地把自己的研究方向往系里期望的方向靠,而是实事求是地描述了自己的打算。她的报告条理清晰,各部分内容也相当均衡。这要得益于她一贯的习惯-无论报告大小,羽飞一向是写出草稿,然后背出来的,甚至连语气词也是。

半个小时的报告后有三十分钟的提问时间。一般来说,讨论部分是羽飞相当喜欢的一个环节。她把提问讨论当作是一个和提问者达到共识的机会。可是今天,她在心里不断地祈祷,克里斯多夫,你千万别问什么问题。在那双浅灰色眼睛的注视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够思考。还好,克里斯多夫除了参与了几个问题的讨论外,并没有单独提出什么刁钻的问题。

当羽飞从面试教室走出来的时候,她知道以自己的表现一定排在前几位,将有极大希望进入第二轮竞争。不过她并不高兴,因为只要她还在候选人名单上,克里斯多夫就不会和她亲近。她拿起电话,给弗雷德里克打了电话,问他面试得怎样。

弗雷德里克在电话里还是笑呵呵的,他说自己已经决定为羽飞施展美男计了。羽飞哈哈大笑,说自己离拿到这个位置还远着呢,而且,即使拿到了,不能肯定自己会接受。她问弗雷德里克晚上去不去健身中心,也许她击剑训练结束后两人可以一起去喝一杯。

不知为什么,晚上的击剑训练时羽飞非常心不在焉,她总是不断地想起克里斯多夫读她的简历的样子,自己的名字每一次从他嘴唇间吐出的时候羽飞都觉得那么幸福。羽飞先是拿错了头盔,大了小半号的头盔戴在头上摇摇晃晃的。然后她在自己击剑服背后挂电线的时候又没有按紧按钮,导致她接连击中三次对手都没有亮灯。而这个晚上最最不幸的事在羽飞又一次奋力箭步向前跃向对手的时候发生了 – 由于羽飞没有充分活动开,她的右脚踝处的多年前受过两次伤的韧带又撕裂了。

羽飞大叫一声,呲牙咧嘴地坐到地上。当教练向她跑过来问她情况的时候,她忍着痛,清清楚楚地告诉教练自己伤在哪里,以及该如何处理。教练打电话叫来体育中心的值班医生,在场外给羽飞裹上绷带,将脚踝固定成恢复角度。在医生处理自己的脚踝时,羽飞还打趣地说,自己又要撑两个星期拐杖,练习单脚跳跃了。

教练问羽飞,‘你怎么回家?‘ 这个问题把羽飞难倒了。上两次脚踝扭伤都是在校园里,单腿蹦蹦跳跳就从体育馆回到宿舍了。可现在她却没法单用一个左脚开车了。她让教练给弗雷德里克打电话,心里希望着他还在体育中心。

弗雷德里克到的时候满头大汗,他一看到羽飞撑着拐杖的样子就笑出来了,幸灾乐祸地说,‘哈,羽飞,你不能一直幸运下去。‘

羽飞可不想让大家觉得弗雷德里克是她的男朋友,她有礼貌地问他,‘弗雷德,你晚上有事吗,能送我回家吗?‘

弗雷德里克爽快地说,‘羽飞,你让我在你家洗澡的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在教练和值班医生善意的笑声中,羽飞跟在弗雷德里克身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运动中心。

弗雷德里克把羽飞送回家,自己冲了浴,一边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边问羽飞,‘你自己能洗澡吗?明天早上要不要我来接你?‘

羽飞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当然自己能洗澡。就是没法开车。你明天早上方便来接我的话真是太好啦。‘。

弗雷德里克吻了一下羽飞的脸,和羽飞挥手道别说明天见。

等弗雷德里克离开后,羽飞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电话,按下了克里斯多夫的号码。

电话那头克里斯多夫接起电话时用的是免提,他这时候还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在电话里,克里斯多夫首先祝贺羽飞今天下午的出色表现。羽飞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点喜悦,她说,即使自己最后被选中了,也不一定会接受这个位置。听到羽飞这么说,克里斯多夫严肃地回答道,‘羽飞,你刚才说的话,我是当作同事听的。作为评审委员会的主席,我什么也不知道。‘

羽飞委屈地说,‘如果我不小心拿到这个位置,你是不是就永远把我当同事了?‘

克里斯多夫无奈地说,‘羽飞,这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你的前途最最重要。我们等结果出来了再做决定,好吗?‘

羽飞叹了一口气,‘克里斯多夫,我傍晚击剑时把脚踝的韧带撕裂了,要撑几天拐杖了。‘

克里斯多夫的口气里听不出太大意外,‘啊,脚踝啊,我们打排球的常常有人受这个伤。别忘记把冰袋敷在上面,很快会消肿的。弗雷德里克会接送你上班吗?‘

羽飞听到克里斯多夫这么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夹着委屈,生气,还有对克里斯多夫关怀的渴望。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顿了一下,闷闷地说,‘我自己会安排好的。晚安,克里斯多夫!‘

放下电话,羽飞一跳一跳地挪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凝望着远方深色天空里满满的繁星。许久,她叹了一口气,自嘲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羽飞,放手吧!‘

过后的几天,弗雷德里克每天接送羽飞上下班,有时也在羽飞那里用早餐或晚餐。在早晨的阳光或傍晚的在微风里,羽飞坐在阳台里,隔着桌子望着弗雷德里克年轻的脸庞,设想着自己也许可以试试接受他:这是一个真诚的年轻男子,有良好的教养和教育,在科研界可能没有太大前途,可是在工业界如果有机遇的话会有一番作为。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呵护和尊重令人感动。和他在一起,也许自己可以有平静的生活,然后养育几个像他一样健壮的孩子,有粗粗的手臂。

可是,在这个故事脚本里,爱的位置在哪里呢?自己能够想象爱上弗雷德里克吗?她轻轻自嘲地地摇了摇头。

不出羽飞所料,她顺利了入选了申请助理教授的最后三人小名单。另两位候选人一位来自美国,加州一所著名大学刚刚毕业的博士,有漂亮的长长的发表文章列表,一位来自北欧,年纪略长,有丰富的教学和科研管理经验。羽飞的长处也是她的短处,在发表文章,科研结果,项目管理,教学经验,她都有不错的表现,方方面面相当平衡,可是要说有那一项特别突出也确是没有。

小名单公布后,弗雷德里克给羽飞电话,祝贺她。并说,自己再过几个月手头的项目结束后准备回列支敦士登了。弗雷德里克的轻松口气让羽飞心里一动,问道,‘你是一个人离开吗? ‘

弗雷德里克哈哈笑了,‘羽飞,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遇到一个列支敦士登的女孩,现在有人和我一起回家啦。‘

羽飞也高兴地笑了。她首先祝贺了弗雷德里克,然后又打趣道,‘一个列支敦士登的男孩遇到一个列支敦士登的女孩,这可是小概率事件啊。这下,你们可以将特别纯正的列支敦士登特色德语传给下一代啦。‘

羽飞也给克里斯多夫打了电话,公事公办地感谢评审委员会主席,心里却暗暗期望着能听到克里斯多夫一言半语的温情。克里斯多夫的回答却是相当客气。他希望羽飞能够好好准备,在最后的一轮面试中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克里斯多夫的态度,让羽飞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是啊,克里斯多夫希望羽飞能够如愿地从助理教授的位置开始攀爬学术科研的阶梯。可是如果羽飞用那理论上三分之一的机会拿到了这个位置,她和克里斯多夫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即使这一次拿不到这个位置,在以后所有的项目申请中她都将或多或少地遇到类似的问题。这个道理,羽飞一点点地想明白了。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学校,那么,克里斯多夫对接受自己的感情永远会有顾虑。

尽管万分不愿意,羽飞还是决定珍藏自己对克里斯多夫的感情,试着将目光投向生活中其它的方方面面,以减淡对克里斯多夫的思念。她更加积极地工作,参加体育活动,甚至开始重新拾起丢下了很多年的画笔,这一切只为忘却自己对克里斯多夫的感情。只是每一次看到克里斯多夫时,无论是在系里例会上,还是在和同事共进午餐时,甚至在走廊里偶遇时,羽飞的心里,还是会轻轻一荡。她依然年轻的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无法描述的爱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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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涧泉深林 回复 悄悄话 克里斯多夫确实不轻易做出承诺。谢谢跟读!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羽飞的心里写得细腻真实,喜欢!就是克这若即若离的态度使我为羽飞提着心,克可能是属于涵养很高,不轻易表露感情的人。谢谢你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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