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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的盛宴 (二十一)

(2016-06-05 13:11:45) 下一个

(二十一)

羽飞回到家后,从书架最高一层把那三本暗红色封面的约翰 克里斯朵夫拿下来。她打开扉页,看到自己快二十年前买了书后用法语写下的,‘羽飞,××××年,法国,巴黎‘,不禁莞尔轻笑。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经常用法语写字,字迹的连笔里透着故作的老练。 她摩挲着有暗纹的硬皮封面,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在读这些文字时对想象中的有意义的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她把三本书放到一个小纸袋里,然后留在汽车的后备箱里,打算下一次去法国的时候给迪勃带去。

这一周羽飞去法国的那一天,她取消了和同事的共同午餐,决定去看望迪勃,把书给他带去,和他共进午餐,顺便聊聊天。自从第一次去疗养院看望了迪勃后,羽飞觉得,自己仿佛又多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聊聊她现在工作生活的朋友。在自己的生活里,这样的朋友可真是不多。因为,相比于许多其她同年龄段的女性,羽飞的生活状态和对生活的规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她生活中最最重要的是孩子,可是她并不是一个随时随地只为孩子服务的母亲。羽飞和孩子们的交流非常平等,从孩子们很小开始,羽飞就把孩子们当大人对待,不欺骗,不隐瞒,甚至自己心情紧张或情绪不好的时候也会告诉孩子们。工作再忙,她也尽量每天给孩子们做饭,带孩子们上音乐课,陪孩子们练琴,和孩子们一起读书,聊天。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羽飞希望孩子们能够长成内心稳定,脚踏实地,明辨是非的人。

羽飞对于技术进步一直有着自己的梦想。自从创办自己的公司以来,羽飞的重点一直是技术完善和产品开发。得益于丈夫的鼎力支持和完善的社会环境,羽飞在公司成长的过程中可以避免那些无用的公关,将精力在技术层面上完全投入产品和客户。经过几年尽力而为的,但不急于求成的努力工作,公司慢慢地开始有了正现金流。羽飞的下一个目标是将自己公司发展的技术大规模地应用在新能源的产业链上。然后,如果公司接着扩张的话,自己就要想着退下来了。羽飞想在孩子们离开家上大学以前尽量和他们在一起。她深知妈妈对孩子成长的决定性作用。

这一切,特别是职业规划的那部分,她非常需要和有经验的人聊聊,在放松的,互相信赖的气氛下聊聊。她知道迪勃正是这样一个人。当然,对于自己和迪勃的关系,羽飞并不是心无顾忌。她深知自己和迪勃都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有限的几个人之一。她有自己的克里斯多夫,有自己的情爱生活。迪勃肯定不会没有女友,但是他的需求在他的女友处未必能够得到十分的满足。迪勃曾经这样将羽飞,伊丽莎白以及其她女子做比较。他说,‘一般女子,总是对昂贵的物件如珠宝,或对昂贵的生活片段如听不懂的歌剧加烛光晚餐,没有完完全全的百分百的抵抗力。这其实是作为女性可爱的一部分。你和伊莎贝拉是例外。而你们又是不同的。伊莎贝拉自己挣她昂贵的生活,而你,羽飞,是我见过唯一的对此完全没有兴趣的女子。所以,取悦你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羽飞必须承认迪勃说得有道理。她是幸运的,从小没有在物质上吃过太多苦。虽然知识分子的家庭并不富裕,但父母一直将孩子的养育和教育放在第一位。成绩优秀的她也从来不需要用任何外在的东西证明自己的价值。加上一直学的是理科,羽飞习惯了和男孩子一样学习生活。羽飞生活独立,二十岁出国就靠自己的奖学金生活,自己安排生活。有时遇到有女人味的妩媚女子,羽飞也会发出由衷的赞赏。但是她在女性的世界中是安静的,甚至是木讷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性格使她无法加入其她女子的谈话,所以她相处的大多是男性。她聪慧,直接,理性,不附和任何权威,却也不作无谓的斗争。这些特质都使羽飞显得既不同于女性,也有别于男性。这将她归入很少有心灵相通的朋友的那一类人。所以羽飞更不愿意放弃和迪勃成为朋友的机会。

羽飞和迪勃约在疗养院的餐厅共进午餐。迪勃订的座位在餐厅室外的露台上。深秋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金色,阳光依然热烈却不再那么灼热。羽飞忙完了一上午的工作到达午餐地点的时候,迪勃已经在遮阳伞下悠闲地坐着。虽然他戴着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当羽飞拿着纸袋向他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他荡漾开来的温暖笑意。见到羽飞走近,迪勃把太阳眼镜推到头顶就要站起身,羽飞见了马上一边笑着说,‘病人不要站起来了。‘一边加快脚步走到迪勃身边。迪勃笑着没有站起来,眯着眼睛向羽飞仰起脸。羽飞低下头,在迪勃的左右两颊各轻轻地碰了一下问好,然后开着玩笑说,‘我现在也体会到被人仰视是什么感觉啦。‘

羽飞坐定后,先把脚从高跟鞋里脱出啦,光脚踩在硬木地上,舒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从纸袋里拿出那三本约翰 克里斯朵夫,隔着桌子给迪勃递了过去。迪勃接过,说了谢谢,打开扉页,看了看羽飞,开始读起来,‘献给各国受苦、奋斗、而必胜的自由灵魂。‘ 读着,他抬起头,‘这可是我第一次读这种调子的书。‘

羽飞看着迪勃,‘你不觉得这些词句从嘴唇间吐出来本来就是一种很美妙的感受吗?‘

迪勃扬了扬眉毛,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羽飞向迪勃伸出手,说,‘拿来,我读给你听。‘

迪勃求之不得,把书翻到第一页,笑嘻嘻地给羽飞递了回去。羽飞清清喉咙,开始读起,‘江声浩荡,在屋后奔腾。整天,雨水打在窗上,一层水雾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昏黄的天色黯淡了。。。‘ 她努力地把语句里天地苍茫的气氛读出来。迪勃嘴角带着笑意,专注地望着她。

羽飞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问道,‘还要读下去吗? ‘

迪勃笑着回答,‘当然要啊。我发现你的口音越来越性感了,以前你读法语的时候夹着中文和英文的口音,现在又加上德语口音。 ‘

羽飞停下来,看着迪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玩笑。她隐隐觉得这个话题带着一些暧昧的暗示。那日马厩里的不快时时提醒着羽飞控制距离。她来之前就告诫自己要掌握和迪勃玩笑的分寸。

就在这时,午餐送上来了。羽飞趁势合上了书,放在一边。

两人点的都是羊排,烤得半熟,缀着点点迷迭香。迪勃点了半瓶当地特产的红酒,半干,配上用蜂蜜调味的羊排正是相得益彰。两人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羽飞说,‘祝你早日康复!‘ 迪勃回应道,‘祝你在G市的公司一切顺利! ‘ 两人抿了一口酒后,迪勃放下酒杯,说,‘我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不过在这里每天就这样看看风景,按时吃饭,等着家人朋友来探望,日子过得很舒适呢!‘

羽飞切下一块羊肉,放入口中,带着满足的神情说,‘哈,那受伤还是件好事啊。‘ 停了停,她又说,‘不过,那天你从山崖上掉下来后可是真的把我们都吓得不轻。你知道,我可是非常害怕坐直升飞机的。你还记得我们学校里那个也是攀岩摔下来的教官吗? 也是我陪去医院的,那可是我第一次乘直升飞机。‘说着,羽飞想起了快二十年前学校里发生的事故,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陆军中尉在学生攀岩结束拆桩时从岩壁滑落,在直升机送往医院后不治。

‘所以,你一直握着我的手,是吗? 谢谢你,我在直升机上其实一直清醒,有你陪伴我觉得很安心。‘ 迪勃隔着桌子温柔地望着羽飞,和二十年前的那个男子有着一样又不一样的眼神。

羽飞温和地向迪勃笑了笑,低下头接着吃盘子中的食物。

微微起了风,吹起羽飞的披肩发。她放下餐具,用手拢了拢头发,抬眼却发现迪勃还望着她。于是羽飞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说,‘迪勃,我们都很感激命运给你和我重新见面,重新成为朋友的机会。你知道吗,克里斯多夫很欣赏你,安安和飞飞也喜欢你。‘

迪勃还是那么温柔地望着她,说,‘羽飞,我必须承认克里斯多夫更适合你。他是一个好的谈话伙伴,是吗? 如果我和他是同事或朋友的话,我也会欣赏他的。可是我们既不是同事也不是朋友,而且,或许永远也成不了同事或朋友。‘

羽飞很诧异迪勃在放松的表象下其实把自己的心思都看透了,而且,他的回应清晰明了。她一时语塞,愣在那里。

迪勃接着说,‘我很久没有轻松的感觉了。在这样的阳光下,和一位可爱的女士共进午餐,象年轻时约会的感觉呢。‘

羽飞感激迪勃不露声色给她解的围,于是眉毛一扬,‘哈,迪勃,你还真是法国人!‘

这顿饭在轻松的气氛中结束。虽然羽飞没有能够避开迪勃时不时温柔的注视,但是她并不觉得尴尬。她知道,自己在迪勃的心里,而迪勃,也其实一直在自己的心里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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