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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的盛宴 (二十)

(2016-06-01 00:39:20) 下一个

(二十)

挺过了手术的迪勃决定在自己家乡G市的疗养院修养恢复。当羽飞打电话给迪勃的妈妈得拉姆夫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不禁百感交集。坚强如迪勃,在世界上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后,在最脆弱的时候依然还是要回到母亲身边,他的生根之处。得拉姆夫人在电话里还告诉羽飞,迪勃术后状态不错,记忆恢复得也很快。虽然迪勃在G市有不少亲戚朋友,但她希望羽飞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迪勃。羽飞也觉得故意回避反而显得不自然,便很爽快地答应了得拉姆夫人,说如果自己每周在G市工作的那一天能够抽出一两个小时便会去看望迪勃,也许可以陪他聊聊天,或做做恢复脑力的运动。得拉姆夫人便给了羽飞疗养院的地址和电话。

羽飞第一次去看望迪勃是和全家一起去的。而探望的时间是由克里斯多夫和迪勃在电话里约的。羽飞的考虑是,如果迪勃愿意,他也许可以成为羽飞一家共同的朋友。她有意让迪勃和克里斯多夫增加联系。羽飞知道如知己一般的克里斯多夫明白自己的用心,相信自己的妻子,一定会敞开心扉接受迪勃。而骄傲的迪勃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找到和羽飞一家在心理上舒适的距离。她期望着这两个正直的男人会找到平和相处的方式。

休养院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脉一个平缓的斜坡上,现代风格的简洁建筑和周围错落有致的植被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赏心悦目。羽飞一家一走进疗养院宽敞明亮的大厅,就看见落地玻璃窗边,一个剃光了头却留着胡须的男子正舒服地坐在扶手椅里专心地读着一本书。

‘迪勃叔叔!‘ 安安和飞飞自从第一面见到迪勃就喜欢上了这个叔叔,他们都向迪勃飞奔过去。

迪勃从书里抬起头,羽飞高兴地看到一个大大的温暖的笑容从迪勃的脸上展开。迪勃一手抱住一个男孩,一边问好一边用胡子将他们扎得咯咯笑。

羽飞看着迪勃,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他如此放松的笑脸是什么时候了。她的脑海中浮起了二十年前海滩上那个穿草绿色沙滩裤的男子灿烂的笑容。

克里斯多夫早已向迪勃伸出手,真诚地说,‘迪勃,你看上去象变了一个人,放松多了。‘

迪勃握着克里斯多夫的手,表示赞同,‘是啊,都想不起来上一次认认真真地读一本书是什么时候了。‘

羽飞端详着迪勃的脸,下了结论,‘迪勃,你脸部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不少。是手术做的,还是书读的?‘

迪勃哈哈笑了,‘你其实是想说我长胖了不少吧? 在疗养期间医生不让做剧烈运动,最多只能出去散散步,所以女朋友们都不来看我啦。‘

他正说着,忽然看到安安和飞飞不解的脸,忙一本正经地更正,‘我的女的朋友们都是体育爱好者,而我现在什么运动都不能做。‘

羽飞和克里斯多夫都觉得迪勃越描越黑,两人相对一望,哈哈大笑起来。

望着放松极了的迪勃,羽飞在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不过,她也有些小小的疑惑,不知道迪勃是不是忘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才如此轻松。如果真是如此,对大家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呢。那日迪勃在昏睡中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的感觉还在,今日故人的脸已如一夜春风吹过显得纯净而蓬勃。

迪勃在餐厅预订了晚餐的位置。他告诉大家,这个餐厅的大厨是米其林三星,值得一试。十岁的安安听了迪勃的介绍,象大人一样点点头,老成地说,‘法国人确实比较善于烹饪。‘

克里斯多夫忍住笑拍拍安安的肩,‘小子,你以后找个法国女孩做女朋友吧。‘

迪勃忙摆摆手,‘千万别找法国女孩。她爱你和恨你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安安看看妈妈,认真地说,‘我还是喜欢吃妈妈烧的菜。‘ 羽飞高兴地搂了一下已经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

大家说说笑笑地入了座。羽飞问迪勃,‘你看什么书呢?‘

迪勃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在看罗曼罗兰的生平简介。作为法国人,终于有机会看一下这个国宝级的人物了。‘

羽飞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个写了‘贝多芬传‘的伟大作家从少年时起就是她心目中的贝多芬。他的巨作,约翰 克里斯朵夫 ,是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一本书。羽飞依然记得,少女时的自己,在慢慢暗下来的黄昏的天色里,蜷在书房的角落里,读着傅雷的翻译本,感动得心生向往,热泪盈眶。那句,‘江声浩荡,在屋后奔腾‘,简直是神来之笔。后来到了法国兴冲冲地买来原著,看到第一句话,反而觉得没有傅雷的文字气势浩大。在她法语还不这么好的时候,她努力地把罗曼罗兰的三卷原著啃完。阅读过程中,她常常需要迪勃的在法语上的帮助。虽然迪勃不明说,羽飞一直知道他对自己看这样‘腐朽‘的文字是不屑一顾的。正是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她开始对法语文学以及一些哲学的概念发生兴趣。法国技术工程学校有一门必修课,当代哲学。羽飞是怀着极大兴趣学习这门课的,而且她最后的口头报告获得了年级最高分。她得知分数后非常诧异地表示了不解,自己的法语远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平时说话中就常常出错,何况一个文科哲学报告,肯定有许多词不达意的地方。哲学老师的回答也很有法国腔。他告诉羽飞,她的作品里有许多思考却没有结论的部分,而且,法国人就是欣赏那一点点外国口音,带着特别的异国情调。

迪勃重提的罗曼罗兰对于羽飞来说是一个象征,有关理想,有关青春,有关不息的生命,和不止的奔腾的象征。关于这个名字,她能够说的太多,感慨也太多。但此时此刻,羽飞只是淡淡地对迪勃说,‘我书房里还有一套约翰 克里斯朵夫全集,下次给你带来,你有心情的话也可以读读。‘

迪勃笑着点点头,说一定试试。

克里斯多夫换了话题,‘迪勃,你要修养多久? 工作是别人代着吗? ‘

迪勃又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公司缺了谁都会继续运作的。我的助手们水平未必比我差,现在表现的机会来了。‘ 停了停他又解释道,‘一个代理副总在我的助手们的帮助下暂时全面接管我的工作。他每天给我简报。一般来说,在不是太关键的地方,即使我有小小的不同意见,我也不会干涉他的工作。你们知道,一个公司是有自我调节,自我休整,自我前进的能力的。我们不能高估自己的作用。所以啊,我就放放心心地享受我的病假啦。‘

克里斯多夫赞赏地点点头。羽飞也在心里为迪勃对工作成熟豁达的态度叫好。

晚餐气氛融洽,米其林三星级的食物配上当地的红酒,大家都吃了喝了不少。放松下来的迪勃是个见多识广的有趣的人,加上德语不是迪勃说得最好的一门语言,这多多少少地削弱了他的咄咄逼人。克里斯多夫本来就是个随和而兴趣广泛的人。安安和飞飞也尽力参与大家的谈话,迪勃叔叔的有趣经历使他们着了迷。相比之下,羽飞在整个晚餐都非常安静,她静静地听大家的交谈,照顾着孩子们的需要。

欧洲的秋天太阳落下去得很晚。等最后一道晚霞也在天边消失了的时候,孩子们开始打呵欠了,羽飞一家准备告辞回事先租下的森林木屋休息了。他们计划着借着拜访迪勃的机会,第二天带安安和飞飞到阿尔卑斯山中去远足。

迪勃先和小朋友们说再见。安安担心地问,‘迪勃叔叔,如果你头上的伤好了,你回了美国,还会不会来看我们? ‘ 飞飞抢着说,‘我还要和你一起骑马呢。‘

迪勃用胡须扎扎这两个孩子,说,‘我每个月都会回法国看望路易莎和夏洛蒂。以后我每次回法国都来看你们好不好? ‘

羽飞忙说,‘迪勃叔叔看他的孩子们更重要。如果安排得出时间,欢迎到我们家里做客。‘ 她已经在心里打算给孩子们在村里的农场认养两匹马了。

克里斯多夫伸出手,真诚地望着迪勃的眼睛,‘迪勃,希望不久可以在我们家和你一起喝一杯。‘  迪勃一手握着克里斯多夫的手,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一定会的。看着握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的手,羽飞的心充满感激。

最后,迪勃双手扶着羽飞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陪伴我去医院。下次记得把罗曼罗兰的书约翰 克里斯朵夫带来。‘ 然后,迪勃很温柔地轻轻吻了吻羽飞的脸颊和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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