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做驴本身, 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只要老实听话, 踏实肯干, 晚上就有充足的草料吃. 千把年下来, 我早已经知道什么叫逆来顺受, 俯首帖耳.

只要有人跨上我的脊背, 我就哼哧哼哧开始往上爬了. 兴致高的时候, 我甚至会耍弄一下乘客. 一会儿我靠右贴着山崖走, 他们会害怕膝盖磨到锐利的火山石; 那我就靠台阶的左边走, 那里靠近悬崖峭壁, 吓得他们又得把我往右赶. 转弯的地方, 我故意停下来, 看一眼身后的碧蓝.



乘客以为驴子罢工呢, 又开始大呼小叫. 我忍不住笑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 在人类看来, 驴子只是打了几个响鼻而已.

虽然是旺季, 可是因为修了缆车, 很多游客不再光顾我们. 生意比淡季也好不到哪儿去. 中年汉子虽然和村里的人很熟, 却总喜欢一个人呆着. 哪怕是和我这么一头倔强到一定要转世投胎做海豚的驴在一起.

他会跟我说"孤独和寂寞是两回事. 比如在集市里, 你周围全是人,所以你不孤独. 但是你仍然会感觉到寂寞." 他唧唧歪歪地说, 好象我能听得懂似的.

有时候我都会嫌他唠叨. 比如天黑这么一件简单的事, 他非要说成"天渐渐地灰了,云也变得苍白; 我的心, 好象夕阳一样, 也渐渐沉了下去." 要不是知道岛上草料紧缺, 我早就吐他一裤腿了.

这一天上午, 邮差给中年汉子送来一张明信片. 我看到一张泛黄的照片, 一座残破的风车屹立在山崖上.




他翻过来看上面写的字.

"我的天哪, 是我的小天使寄来的. 我女儿出生的时候, 村里人都说天使下凡了. 她有着黑珍珠一样明亮的眼睛. 她的笑容, 好象爱琴海的阳光一样灿烂." 汉子说话的时候眼里放着光, 声音都透着藏不住的开心.

"原来今天是父亲节哟, 我都忘记了. 我给你读读的小天使写了些什么"
'Walk a Little slower, Daddy.'
Said a little child so small.
I'm following in your footsteps
And I don't want to fall.
Sometimes your steps are very fast,
Sometimes they're hard to see;
So walk a little slower Daddy,
For you are leading me.
Someday when I'm all grown up,
You're what I want to be.
Then I will have a little child
Who'll want to follow me.
And I would want to lead just right,
And know that I was true;
So, walk a little slower, Daddy,For I must follow you'

汉子的声音分明充满了哽咽, 我有些惊讶地看到这么一个魁梧的男人, 眼里竟充满了泪光. 字的底下，还印着一个小小的蓝色脚印。 如来佛祖我都梦见过，所以我相信，那真的是天使的脚印.

"今天不做生意了. 我带你去照片上的地方. 那里有全世界最美的日落, 以前我常带我的小天使去那里."

那个地方,叫做OIA. 我们走了足足50分钟, 因为二弟不让我们上他的车. 他说他的车只载客人,不载牲口. 小地方的人, 没听说过动物保护协会. 算了, 不跟他计较.

山路弯弯, 沿路几乎没有什么绿色. 除了偶尔出现的仙人掌, 这地形似乎和我在某个轮回里驮铁轨的地方很相似,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加利福利亚? 好不容易进了小镇, 听见了铃声.



沿路的教堂, 和FIRA不同, 全是蓝色的顶, 与海天一色.



我们一直沿着山崖的路走, 一扭头就可以看到红色的山石, 白色的房子和湛蓝的海.



驴也分三六九等吧, 我想. 轮回这么多年, 我听说了很多关于驴的可怕故事. 比如, 给驴带个眼罩推进磨坊. 在黑暗中一走就是一整天; 在一个遥远的国度, 流传着卸磨杀驴, 杀驴儆猴, 兔死驴烹等等可怕传说. 烹了之后还要加入各种调味料, 做成五香驴肉...

和他们相比,能看到这样的美景,我算很幸福了吧?



转过无数个弯, 经过无数个铃铛



终于到了目的地. 风车就在眼前了.



今天的风很大, 蓝白相间的旗帜被吹起. 风车上本有帆, 年久失修早已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我们就静静地坐在山崖边,等着日头一点一点坠下去.





残阳似火，把天边照得通红。



太阳终于落入了海平面，城镇里也亮起了点点灯火


天色越来越暗，是该返身踏上回家的路了。



蓦然回首，惊觉已是万家灯火。可是这其中，却没有一盏是为我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