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普家的日子

这是我的世界,小而真实;这是我的生活,普通,还是真实。
正文

(2015-03-18 08:29:55) 下一个
   姨是我的保姆。我很小的时候,我妈雇她带我。由于我妈妈有肝炎,我就被放在姨家带,一星期回家一次。那时我太小,姨又待我太好,以至于我都分不淸谁是我的亲妈妈。我管她叫"姨",不加姓,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对她的亲近。
    姨是个苦命的女人,37岁那年丈夫去世,留下从8岁到14岁,4个孩子。姨本是地主的女儿,而且丈夫工资也很高,所以在她丈夫去世前,她从未工作过,也没有任何工作技能。在她丈夫火葬那天,把她丈夫往火炉推的那一刹那,她晕倒了。那天她正来着月经,从此月经再没来过。这意味着从那天起在心理、生理上她不得不像男人那样生活。
   姨住在一个四合院那样的房子里,前趟房住着她丈夫的生母和养母,老大太太和老二太太。后趟房住着她和她的四个孩子。二趟房之间的院子很大,种些青菜。住的倒很宽敞,但是没有任何收入。姨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决定自己把孩子带大,于是拒绝了那些劝她改嫁的媒人。她除了帮人带小孩,间或从被服厂接些手工活,按件取酬。我记忆中的姨家开饭时,除了窝头、高梁米,就是大葱和酱。但就这样还是吃不饱。哥哥们长得太快,总是穿着吊腿的裤子。地当间有一个写字台,打开抽屉,除了梳子,什么也没有。
   姨很爱干净、整洁。自己总是立立整整。能出门见人的衣服,被她锁在炕头柜里。就是去医院,也要穿上她见人的行头。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她带她女儿来我家,把被子、床单都帮我们洗了。我妈留她们吃饭,我心疼姨,就一个劲儿地给姨夹菜,姨不肯吃,她说她已经没有了吃菜的习惯。她还不时地观察着女儿,生怕她露出馋相。可能总在饥饿中的缘故,姨很瘦很瘦,瘦得连乳房都没有。
    姨待我很好,比对亲生孩子还好。住她家,永远住最热的炕头。她走亲戚、上坟都带上我。后来我上学了,学校离她家很近。她有时去学校找我,给我送两个煮鸡蛋,或者把我叫她家,去吃新下来的玉米。我14岁,要去南方读书,姨跑来送20块钱,还哭着说舍不得我。那是1983年,对姨来说是很大一笔钱。同一年她女儿结婚,她只给女儿陪嫁一个脸盆。84年暑假我去姨家看姨,姨就拉着我哭,她要临盆的女儿被丈夫打了,三个儿子只顾过自己的曰子,谁也不插手,她说她女婿欺负她年老体弱,没人替她女儿出口气。我回家找我爸爸,要求他必须出面管这件事。于是疼爱我的爸爸连下赶到姨家, 主持她家的家庭会议,要她儿子们出头去找妹夫算帐。我爸爸是当地有名望的医生,也是看着他们长大,他的话,他们还是听的。三个哥哥每一个都1米8以上, 很壮,去妹夫家,把妹夫训斥和威胁了一番,从此他再没敢打过姐姐。
   八十年代末期姨把前趟房卖了,卖了1万块钱。我想这下姨有钱了,生活也有保障了。可随后钱的价值很快被日益高涨的通货膨胀呑噬了。姨晚年的时候得了肺结核病,我带女儿去看她,她一个人躺在光线阴暗的小平房里,屋子里很冷,估计舍不得烧煤。她儿子都搬走了,院子很安静。她看见我女儿,又挣扎着要从被窝里爬出来,说是要给她钱,吓得我话没说几句,赶紧跑掉。因为她礼数大,我再没带孩子去见过她。最后一次见到姨,是在她家门口。她知道我要去美国,不停地问我啥时回来?她说:“估计我们是见不到了。” 姨要去世的时候,没有去医院,她孩子的经济状况都不算好,谁也不想拿钱给她治,全身浮肿得厉害,就那么挺着······。
  人说:“三贫三富过到老。” 可我从认识姨,她就没有翻身过,她就这样凄苦地走完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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