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25)
2014 (3)
《停车暂借问》是钟晓阳十八岁时名动香江的作品。
这部小说,分成三部。从四十年代的奉天城,一直写到六十年代的香港。其间乱世斩惶离,荣锦压繁枝,到暮年,牡丹挣尽最后一缕灰。赵宁静的一生,苍苍落木远,蔌然笔下。不惊不失,稳稳。
第一部〈妾住长城外〉,写的是东北抗战,少女时代的宁静。麻花辫,蓝头绳,尚算富足的家世。痴顽,烂漫,莫如一树花开,那是人生的初,肯全全交付一切的真。她和千重,逢在国难里,小荷初露的爱,浑然无机。挖萝卜,烤黄豆,在犁花树下听说书。他们当自己是畦上的云,家国恨,都掠在身外。蓦然初醒,她才惊。心中有的该是千番挣扎。他是日本人。千重。日本人。字字针针。都该覆上刻骨仇血的。怎能爱?一担国耻在上,他们的爱,是如萤虫微弱。还好,那段爱,短简,并不纵深刺骨,又是大命运使然,提起,尚算清喜。
钟晓阳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是:“在夜里单调而无事,好象刚刚才有一个墙外行人,一步花落,一步花开,踢踏走过。”
她还年轻,这段情虚掷,竟输的起。
第二部〈停车暂借问〉,战后。一切升平。她和爽然的相遇,是安稳的。他快三十岁,做丝绸生意。父母承媒,是订过婚的男人。不够精明,只一番盛气,不收敛的。那麽扬烈的爱她。不知人世终是老辣,到底有人在旁怂恿暗算的。而她,机俏,任性。尚年轻到不足以分辨利害关系。这段情,危机四伏的,她竟然热辣辣的涉足而下。有父母千般阻,而又彼此负气相逼。年轻时,总以刺当爱的射出去。爱到深时,对方竟是敌人。当是缘,绝无份。
结尾,爽然远去美国。而文静,漫漫的时光就这样被一个人卷了去,“舞尽春阳姿势”,失心失空。三千华缎,废成裂帛,再拾不起。还好,熊应生娶了她。寸寸肠断,归了一个去处。
一本书,原来一直成全的,是应生啊。
第三部〈却遗枕涵泪〉,六十年代香港,文静与爽然不期相遇。钟晓阳追加的这一笔,真是残酷到底。掩卷细想,竟是骇然。她写书时,不过十八岁。千万山水远的事,她阅尽了。她写的,不是重逢乍暖,她写的,是不留暗香,一份情,斩尽杀绝。烧尽最后一丝灰,给你看。人生,不是没给机会的,象是他们。文静,是半生过了,牡丹吹尽残红。可不管是为了不舍,还是为了对爽然的偿还,偏要不顾一切的争回这份爱。而爽然,半生泪炬始干,这份爱,早倦怠,付出的代价太大,重拾,便是一份负担。他现实了。
时间错过了。就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情。
他懂了。所以离开她。
但她还是不懂。于是,最后,连一把红泥都捧不起。只剩下一地黑灰。那是人生最露骨的无情与尴尬吧。
钟晓阳的笔,是神笔。常常接踵而来,读到拍案叫绝,妙妙的句子。
比如,她写母亲喝粥,汗盛。就写:“是白牡丹上的滚滚肥露,福禄无疆。”
战时警报,她写:“蓦的一阵呜呜呜的警报声,掩住她的话,象一堆沙埋住一只蚁。”
秋凉。她写:“强风一扯,树上老叶都嫁风娶尘各自随缘去了。”
冷。她写:“气温非常底,游人讲话时都呼呼喷着白气,吐蚕丝似的。都在作茧自缚。”
雪。她写:“所有白雪都是浮云游子,从天上来,终将回到天上去。”
应生的家人。她写:“一家子都是方正脸,象进来了几张麻将牌。”
。。。
太多。不胜繁列。
是去年夏天,到奥克兰喝早茶。路过亚洲图书馆,清理旧书,看见钟晓阳的〖停车暂借问〗,两美金一本,藏在里面。惊喜的,淘回家。上个周末有空,才翻出来读。书中竟有一页,是封连在一起的。这书印了多久的,竟然是一直等着我来读的。也是浮云游子,终于归了家。
不能辜负它。遂写此文以珍记之。
钟晓阳的这本书,虽是属言情类的,但文字跳脱了一般的俗旧,极灵致。
有空,建议你拿来一读。
不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