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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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1〗承德往事

(2004-12-19 15:19:40) 下一个

题记:三十年前的月亮,依旧冷冷的照着人间的无限山河。只是童年时代的老房子,拆的拆,倒的倒,兀自的荒凉了。之后,浮土上又造了一片繁华之地,热闹的挂了一块蓝底金字的匾:避暑山庄。


承德是母亲的故乡。我两岁的时候,母亲生了弟弟,奶奶身体不好,照顾两个孩子总是吃力,于是我被送到承德姥姥家寄养。一直到了六岁多,上小学的年纪,才哭哭啼啼的被母亲又领回了北京,我的百草园里快乐的童年时光,也就自此结束了。

姥姥的房子,紧挨着离宫。那时的离宫,荒荒的长着一些没膝的野草,旧时的亭阁四落在暮色里,一些曾经繁荣的金光已经散了,只有拈手的尘埃。几排安静的平房院落,曾经是承德地委的宿舍大院。我的姥爷,在母亲生我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被迫害致死。按照阴历来算,我是在那年春天的最末一天出生的。所以,我记忆中的姥爷,只是红漆木柜上一张镶着镜框的黑白照片。

姥爷去世了,我成了姥姥最疼爱的小丫头。按妈妈的话说,姥姥年轻时的脾气可不怎麽好。大抵是老人都疼隔辈人,我是任由的被姥姥宠惯了,以后再回忆起童年的日子,想到姥姥对我的好,总是难免的要泪落。

姥姥家有一个大院子,是花园也是菜园。红嘟嘟的倒挂金钟和月季花,粒粒米白的茉莉花,开满了一园春色。而菜畦里的韭菜青青,总是绿的要滴出水;大葱长的憨厚粗壮,一味的冲天向上;等到豆角的秧子爬满了架,绿豆荚就慢慢的在风里鼓噪起来;莴瓜的黄花喜欢从篱笆上歪歪的探出个头,惹得经过的微风也是香甜四溢。向日葵结熟了籽,姥姥就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枣红木的小桌旁,一点点的剥出黑壳的籽,再等半晌,厨房里就会飘出盐炒瓜子的清香。四季的青 蔬都在园中。有时候姥姥也会牵着我的小手,去离宫里采些灰灰菜,蒸一锅野菜包子,配一些红红的高粱米饭。园子里又养了几只鸡,下了蛋就会咯咯的围着窝叫,每次我在草窝里摸出红皮的蛋,姥姥就会给我做一碗新鲜的葱花炒鸡籽。那些孵出的小毛头鸡,被姥姥养在纸盒子里,放在热炕头上,等羽翼渐丰满了,就都送了别人家。可惜后来园子里的几只鸡,夜里都被黄鼠狼叼走了。姥姥后来又曾买过一对灰兔子给我。用红砖头给它们垒了一个窝,到了下雨天,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抱进窝里,才肯乖乖的跟着姥姥到房间里去。后来我回了北京读小学,一对兔子就送给了姑姥姥家,哪知道他们养着费事,竟然炖了兔肉吃掉了。我为此曾经大哭了一场,大人们怎麽愿意这样伤害一个小孩子的心呢。

姥姥家总是有好吃的。去一趟街上,姥姥就会带回一两个水津津的大鸭梨,或者青生生的脆枣,要不然就是用手帕包着的一串串紫色扑着霜的桑葚。承德产山楂,当地人叫它山里红。姥姥自己熬糖,做冰糖葫芦,比过年时街上卖的还要好吃。承德的盛产还有榛子,栗子和核桃。吃核桃的时候,总是把核桃放在门轴和墙之间,借力挤碎了外面褐色的壳,吃一次核桃,红砖地上就会堆一地的核桃壳,若清扫不干净,立时会引了一只只潮虫来。

稍大一些,开始和邻居家的小孩一块玩耍。印象比较深的是颖,潮和军。

颖和潮是姐弟俩,和我年纪相仿,十分的活泼好动。有时候去他们家里,会吃到他们奶奶做的葱油烙饼,这是我喜欢去他们家的原因。槐花开的时节,就会爬到 他们家门前的槐树上,一起去摘槐树花吃。槐花的花心是蜜般的甜,大人们竟是不知道的;周围的杂草里也会冒出一丛丛苟芑子,甜甜酸酸的小红果,煞是好吃;另有一种绿茎的植物,折开了茎就会冒出乳白如奶的液体,吃过几次,有些青涩的味道,没有酥酥的甜,也就渐渐的不吃了。离宫是我们快乐的百草园。没膝的草里,蚂蚱,蛐蛐,蝈蝈。。。百样的昆虫都有。蚂蚱是喂鸡的,蛐蛐是用来比斗的,蝈蝈带回家,姥姥就用麻荠杆,帮我编一个蝈蝈笼,然后喂它一点莴瓜的小黄花,每天都“蝈 。。 蝈。。。” 的欢快的唱着小曲子。 园子里还有一种象韭菜般的青草,可是要结实的多,小孩子们用它编成一根根的小辫子,再比比谁编的最长;或者用一些发黄的芦苇的杆子,编成小兔子和小马。(这比用手绢叠成的小耗子,要有趣的多了〕。离宫里檐角弯弯的红顶小亭子,就是我们玩累了稍稍歇息的地方。离宫里还有许多的湖,到了冬天,湖上结了冰,我就会和颖,潮穿着厚厚的棉袄,棉鞋,跑到湖上去滑冰。有一次湖心的薄冰突然裂开了,我就直直的掉了下去,幸好一个过路的叔叔经过,最后象拎小鸡仔似的把我从湖里拎了出来,救了我一条小命。救我的叔叔没有留下姓名,只求来世遇见他,再以身相许吧,呵呵。

军是我姥爷至交的外孙女,我叫他刘姥爷。军的妈妈嫁去了唐山,所以军只是偶尔回姥姥家才会遇到。军比我小几个月,额上留着短短的流海,是个甜甜乖乖的小女孩。因为两家是至交,所以来往也勤。有一本和军的黑白相册,厚厚的,大多是在家里和离宫里拍的,至今仍躺在北京家的抽屉里。每次去军家,军的舅舅就会拿个冻梨(东北的一种酸梨〕或者好吃的零嘴,开心的逗逗我。到了大雪天,两家的老人就会带着我和军,去离宫里踏着雪采采梅花。提到军,不得不提起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那一年我五岁,只记得当时和姥姥是在床上睡着,突然间被震醒的。看见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房子的墙壁也在隆隆的晃着,姥姥睡得实,竟然没有马上醒来,我年纪小,因为害怕,拼命的摇着姥姥的衣袖,嘴上只顾得说:姥姥,有坏人来了。姥姥这才醒了,顾不得穿外套,背着我就往外跑。大院里已经挤满了人,幸好都是平房,除了有一家烟囱震坏了,并没有什麽大碍。再记得的就是姥姥带着我去刘姥爷家。军的姥姥坐在院子里,眼睛哭的红肿肿的。此后姥姥就再也没有跟我提过军,而军也再没有回过承德。以后大了,渐渐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时军的母亲带着军回承德娘家探亲,可是恰恰唐山大地震的前两日,带着军回了唐山的家。。。 他们一家三口,就这样永远的长眠在地下了。

过了好多年,我已经长大了。刘姥爷来北京出差,到家里作客。和母亲聊聊家常,只说是来看看孩子。但是谁也不敢提起军--军若是活着,应该是和我一样大的了。刘姥爷那时候已经是承德的市长,想来一个有权柄的老人,无限怜爱的心,也唤不回亲外孙女的一条命。生死是一线之隔的脆弱,或者,我们只能无比悲凉的相信宿命。

我六岁多的时候,回北京上小学。二年级的寒假,曾经回姥姥家玩,离宫旁边的那些老房子已经都拆迁了,那里已经变成了旅游区。姥姥和大院里的其他人,都搬到附近的高楼里去了。那是最后一次找颖和潮去玩。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姥姥心肌梗塞过世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承德。

 

后记:贴了一张图,却是什麽也看不到。想来是人伤了心,图也跟着伤了心。索性就这样兀自的空着吧,唉,往事怎能不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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