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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短诗

(2024-06-30 03:33:49) 下一个

序曲   /查良铮 译

 

冬天的黄昏沉落下来,

带着甬道中煎牛排的气味。

六点钟。

呵,冒烟的日子省下的烟尾。

而现在,凄风夹着阵雨,

裹着泥污的

枯叶一片片吹送到你脚边,

并把空地上的报纸席卷。

雨总拍打着

破损的百叶窗和烟囱管,

而在街道的拐角,孤单地

一辆驾车的马在喷沫和踢蹄,

接着是盏盏灯光亮起。

 

清晨醒来而意识到了

轻微的啤酒酸腐味

发自那被踏过有锯木屑的街道,

因为正有许多泥污的脚

涌向清早开张的咖啡摊。

随着其它一些伪装的戏

被时光重又演出,

你不禁想到那许多只手

它们正把脏黑的帘幕拉起

在成千带家具的出租房。

 

你从床头拉下一床毯子,

你仰面朝天躺着,并且等待;

你打个盹,看到黑夜展开

那构成了你的灵魂的

成千个肮脏的意象,

它们对着天花板闪光。

而当整个世界转回来,

从百叶窗隙又爬进了光亮,

你听见麻雀在阴沟聒噪,

坐在床沿上,你取下了

你那卷头发的纸条,

或者以脏污的双手握着

你那脚板磨得发黄的脚,

这时你对大街有一种幻觉,

那大街对此不会知道。

 

他的灵魂被紧张地扯过

那一排楼房后隐没的天空,

或者被固执的脚步践踏着,

在四点、五点和六点;

还有装烟斗的短粗的指头,

还有晚报和那些眼睛

对某些坚定的事物如此肯定,

一条染黑的街道的良心

急不可待地要接管世界。

 

我深深有感于那些幻想

缠绕着这些意象,而且抱紧;

我还想到某种无限温柔

和无限痛苦着的生命。

 

用手抹一抹嘴巴而大笑吧;

众多世界旋转着好似老妇人

在空旷的荒地捡拾煤渣。

 

一位女士的肖像  /查良铮 译

你已犯下了——

通奸罪;但那是在异邦,

而且那女人已死了。

  ——克里斯多弗·马洛《马耳他的犹太人》

 

 

在十二月的一个下午,弥漫着烟和雾,

你看到这幕戏似乎自动排演起来,

开场是“我特为你腾出了这个下午”;

在遮暗的屋子里点着四只蜡烛,

有四个光圈在天花板上摇摆,

一种朱丽叶之墓的氛围

为一切要说的和不说的话作了准备。

比如说,我们去听了新近的波兰钢琴家

奏出的序曲,通过他的指头和头发。

“真细腻呵,这个肖邦,我想他的心

只应在朋友之间,比如两三知音,

得以复活,他们不会去碰一朵花,

而它在音乐厅里被置疑和摩擦。”

——谈话就这样滑向

淡淡的心愿和小心接触的惋惜,

通过提琴的逐渐微弱的音响,

混合以遥远的小喇叭的吹奏

而开了头。

“你不知道他们对我多么重要,这些朋友;

呵,那是多么珍贵,多么新奇,要是一个人

一生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事变迁,

(我确实不爱它……你知道吗?你可没瞎眼!

你是多么精明!)

要是发现一个友人具有这些特点,

他不但有,而且传给知音,

呵,就是这品性使友谊万古长青。

我告诉你这点绝不是泛泛而谈,

要是没有友谊——生活呵,岂不是恶梦!”

 

正当小提琴的回音缭绕,

在嘶哑的小喇叭

短促的独奏下,

沉闷的鼓点在我的头里咚咚地敲,

可笑的敲出它自己的序曲;

那是一种荒唐的单调音律,

至少是一处肯定的“走调”。

——让我们出去散步,在香烟中陶醉,

欣赏着纪念碑,

谈论最近的社会花絮,

等公用钟一响,拨准我们的表,

然后再坐半小时,喝黑啤酒闲聊。

 

现在丁香花开得正冲,

她有一瓶丁香摆在屋中,

她用指头摆弄一枝花,一面谈话。

“呵,我的朋友,你不懂,你不懂

生命是什么,尽管它握在你手中;”

(她慢慢地摆弄着丁香花枝)

“你让它白白溜掉,白白溜掉,

青春是残酷的,它毫不怜惜,

对它看不清的情况只会微笑。”

自然,我微笑了,

而且继续喝着茶。

“看着这四月的夕阳,我不由得记起

我埋葬了的生命,和春天的巴黎。

但是我感到无限恬静,我发现这世界无论怎么说,

是年青而且奇异。”

 

这话音听上来像在八月的下午

一只破提琴的声调合不上拍:

“我一直相信你能够懂得

我的感情,一直相信你能感觉,

一直相信你会越过深渊伸过手来。

 

你受不到伤害,你没有阿其里斯的脚踵。

你将一帆风顺,而等你克敌之后,

你会回顾说,许多人在这里栽过跟斗。

可是我有什么,我有什么能给你呢?

你从我能得到什么,我的朋友?

只不过是友谊和心灵的互通,

而你的朋友已快达到她生命的终极。

 

我将坐在这里,给朋友们斟茶……”

我拿起帽子:我怎能对她所说的

做出怯懦的报答?

哪天早晨你都往公园里看见我

读着报上的连环图画和运动栏。

我特别注意

一位英国伯爵夫人当了演员。

一位希腊人在波兰人的舞会上被谋害。

另一个银行拐款的人做了交代。

我不露声色

仍旧安然舒泰,

除非是遇到街上卖唱的琴师

疲倦地、乏味地重复一只陈旧的歌,

伴着风信子的芬芳流过花园,

勾引起其他人所追求的一些事。

呵,这种种想法是对还是错?

 

十月的夜降临了,我也依旧

(只除了带一点局促不安的感觉)

走上了楼梯,转动一下门轴,

我感到仿佛我是匍匐着爬上楼。

“这么说,你要去国外了;几时回来?

但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也不清楚你几时才能回归,

你将会发现有许多值得学习。”

我的微笑沉重地落进了古玩堆。

 

“也许你能够写信给我。”

我的自信心闪出一个烛花;

这正是我所估计到的话。

“近时我时常感到奇怪

(可是我们的开头怎知道结局!)

为什么我们没有发展为友谊。”

我感到像有人微笑后,转过身来

突然看到镜中他自己的表情。

我的自制如烛泪流尽;我们实在是在暗室中。

 

“因为人人都这么说,我的友人

都确信我们的感情会增进

到密切的程度!我对此很难说。

我们如今只能听命运去决定。

无论如何,你总会写信给我。也许还不算太晚吧。

我将坐在这里,给朋友们斟茶。”

 

而我必须借助于每一种变形

来表现自己……跳呵,跳呵,

像一只舞蹈的熊,

像鹦鹉般呼喊,像猴子般啼叫。

让我们出去散步,陶醉于香烟中——

 

呀!想想她假如在一个下午死去,

在灰色多烟的下午,黄昏橙黄而瑰丽;

假如她死了,而我独坐,手把笔拿,

看着煤烟从屋顶爬下;

迟疑着,至少一刹那

不知该怎么想,或我是否理解她,

也不知我是智是愚,迂缓或过急……

归根到底,难道她没有身受其益?

这一曲以曲终的低沉而成功,

呵,既然我们是在谈着死——

我可有权微笑,无动于衷?

 

给猫取名

给猫咪取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可不像你假日里玩的一种游戏;

一开始你兴许会认为我发了神经,

我要告诉你,一只猫得有三个不同的名字。

首先,是家里人日常使用的名字,

  例如彼得、奥古斯都、阿隆佐或詹姆斯,

例如维克多或乔纳森,乔治或比尔·贝利———

  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常用名字。

还有更花哨的名字,如果你觉得更好听点儿,

  有的适合先生,有的适合太太:

例如柏拉图、阿德墨托斯、厄勒克特拉、得墨忒耳———

  但这些也都是合情合理的常用名字。

可是我告诉你,猫咪需要一个特别的名号,

  一个与众不同、更显威严的名字,

否则他怎能把尾巴翘得老高,

  或舒展胡须,或洋洋得意?

至于这种名字,我只能给你一小撮,

例如门库斯踹仆、夸伙,或柯里柯帕特,

例如棒巴鲁利纳,要不,杰里罗逻———

  取这种名字的猫咪绝不会超过一个名额。

但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还有一个名字剩下,

  那是个你永远也猜不到的名称;

人类的种种研究都无法发现那名字是啥———

  可猫咪自己知道,永远也不会招供。

当你注意到一只猫咪陷入沉思之时,

  那原因,我告诉你,总是一般相同:

他的心意正忙于痴痴地琢磨寻思

  他的名字的思想内容、思想内容、思想内容:

    他那无法言传而可言传的

    可言传又无法言传的

深不可测、不可理解、独一无二的大名。

 

窗前的清晨   /查良铮 译

她们在地下室的厨房里叮当洗着

早餐的盘子,而沿着踏破的人行道边

我看到了女仆的阴湿的灵魂

从地下室的门口忧郁地抽出幼苗。

 

从街的底头,棕色的雾的浮波

把形形色色扭曲的脸扬给了我,

并且从一个穿着泥污裙的过路人

扯来一个茫然的微笑,它在半空

漂浮了一会,便沿着屋顶消失了。

 

波士顿晚报

《波士顿晚报》的读者们

像一片成熟了的玉米在风中摇晃,

当暮色在街头暗暗加快步子,

在一些身上唤醒生活的欲望,

给其余的人带来了《波士顿晚报》,

我登上楼梯,按着门铃,疲倦地转过身,

像一人转身向罗什富考点头告别——

如果这条街是时间,他在街的尽头,

而我说:“哈里特表弟,给你《波士顿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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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雪中梅' 的评论 : 对艾略特来说算短的
雪中梅 回复 悄悄话 长诗,欣赏了,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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