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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和顾彬持相反观点的有老作家王蒙,他在2009年说:“中国文学处于它最好的时候。”陈晓明在同一年也说:“中国文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人说有大批的中国小说家已经和西方小说家的水平不分上下,他们的依据是中国文学庞大的创作数量、翻译到国外的作品越来越多,以及数十万计的中国作家阵容。
中国作家正在融入世界文学主流,中国作家获得国际文学奖的已经很多,高行健、莫言的诺贝尔奖自不必说,贾平凹也获得过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法国费米娜文学奖等,余华获得过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姜戎、苏童、毕飞宇曾获得亚洲布克奖等等。2013年阎连科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的提名。还有一些非常好的中国诗人,也获得过许多国际性的诗歌奖。可以说,十多年来有很多中国本土作家和华裔作家,在各个国际文学奖中获奖。
不论中国作家取得多大成就,即使现在是处在最好时期,和世界文学相比,还有明显的不足和差距。在国外书店里,很难找到译成外文的中文文学作品,不论是现代中国最伟大的作家鲁迅、沈从文、老舍(他的《骆驼祥子》等译作发表时一度畅销)、张爱玲,还是当代的杰出作家,偶尔看到也是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张戎的《鸿》是个例外,那是回忆录,不是小说。而我们能看到很多日本作家的译作,最多的是三岛由纪夫的小说,还有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等人的作品。
什么时候中国文学能引领或代表世界文学的某个潮流或方向?什么时候中国作家能成为西方读者耳熟能详的名字?哪怕局限在作家知识分子圈子里?成为他们的榜样和模仿的对象?显然这样的日子还很遥远,假如不是遥遥无期。毫无疑问,我们至今还没有看到一部伟大的作品。
中国作家作品形式上缺少创新,中国的长篇小说缺少结构,大部分都是以编年史的方式平铺直叙,线性展开,要有也只是自然时间的结构。中国作家没有原创力,中国小说资源不丰,传统不厚,致使作家营养不良,底气不足,没有内涵,思想不深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中国作家容易被市场左右,缺少道德勇气。
前苏联在斯大林统治下的黑暗岁月里,出现了别雷、巴别尔、叶赛宁、勃留索夫、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布尔加科夫、扎米亚京、安德烈耶夫、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等一大批经典作家,以他们为代表的白银时代开创了世界众多的文学流派,其中别雷的《彼得堡》,与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一起成为意识流文学的三座高峰;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勃留索夫的《白雪公主》打开了以荒诞派手法重新改写童话的先河;而扎米亚京反乌托邦的《我们》先于奥威尔的《一九八四》、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问世;更有蒲宁、帕斯捷尔纳克、肖洛霍夫、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五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创作出了如《日瓦戈医生》、《静静的顿河》、《癌症楼》、《古拉格群岛》等不朽经典。即使是后来加入美国籍的纳博科夫,也属于世界级别的,他的《洛丽塔》和《微暗的火》震动了西方文坛。《日瓦戈医生》以大悲悯、大解脱的心境书写俄罗斯文学高贵的人道主义传统,更被有人誉为20世纪后半叶最伟大的三部小说之一。
其中最难能可贵的是布尔加科夫,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以后,到1940年去世,他没有一篇小说能在苏联发表或出版,他流落街头,只剩贫穷和死亡。在遭受迫害的日子里,写下注定不能发表的旷世杰作《大师和玛格丽特》。曼德尔施塔姆更以《我们生活着,却飘忽无国》这首诗,无情讽刺斯大林,对他的独裁统治进行了揭露和批判。有人告诉索尔仁尼琴别写《古拉格群岛》,劝他忘了吧,否则会失去一只眼睛。索尔仁尼琴回答:如果不写,我会失去两只眼睛。
在相同的制度下,我们有类似前苏联“大清洗”的经历:如土改、镇反、反右、大跃进、三年大饥荒、文化大革命、六×四事件……还有民国时期的军阀混战、抗战、内战,中国人所承受的苦难比前苏联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我们的作家无所作为?为什么没有创造出伟大的小说?不但看不到《静静的顿河》,甚至写不出《苦难的历程》那样的小说。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记录反右,杨继绳的《墓碑》反映三年大饥荒,但不是文学作品。杨显惠的《夹边沟记事》、《定西孤儿院纪事》是写大饥荒的好作品,但不足以称为杰作;至于写土改、肃反、整风运动、工商业改造、反胡风运动、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等等的小说,在海外出版了几本,也不属于优秀的小说。
俄罗斯作家弗拉基米尔·沃伊诺维奇说过一句话——“现实即是讽刺”。在黑暗年代中国发生的事情是那样匪夷所思,中国现实的荒诞性超越了历史,超越任何文学作品,只要把真实的故事写出来,去掉无关的枝节,就能成为一部好作品。
也不是没有中国作家在作宏大叙事(我们至今还写不出接近《战争与和平》、《罪与罚》那样伟大的作品,因此还需要有作家去写宏大叙事。),但往往大而无当,好作品少,伟大的作品还在书写过程中。中国作家满腔热情写下的东西,过了短短几年就被历史淘汰,甚至沦为顾彬说的垃圾。
中国作家的文学创作曾经有个相对自由的环境,作家们在写什么和怎样写上,可说享有了相对充分的自主权,虽然还存在一些禁区,比如六四、西藏、维吾尔族、台湾、法轮功、高层腐败问题等等,但至少比前苏联时期好多了(以前东欧和苏联的作家就敢于碰触那些体制禁区,布尔加科夫写《大师和玛格丽特》就没打算在生前出版。)何以在中国还是产生不出公认的伟大作品呢?根源究竟在哪里?为什么前苏联能,中国到现在还不能?比起前苏联作家,中国作家到底缺少什么?
中国作家受到社会环境制约,良知、胆识、勇气不足(其实勇气、自由不是上帝给的,也不是政府给的,而是自己给的。),缺乏精神力度。许多作家应该明白现代社会突出尖锐的矛盾,比如体制、弱势群体、生存环境等等问题,但不敢面对不敢触及。中国作家过于聪明,通晓圆融的传统哲学,深谙人情世故。在名利地位上,在立身处世上,他们那样乖巧,老于世故,知道规则和界限,会妥协,最多玩些擦边球。莫言就是妥协的结果,他的小说写出了村官的凶残、虚伪、势利;写出了农民的贫穷、可怜、悲惨。但他是“体制内的人”,他只敢进行体制内的批评,回避政治。这就是顾彬说的中国当代作家不敢发出声音。
妥协的不只是莫言一个人,王蒙、王安忆等等中国作家都一样。他们的作品中只有一些不痛不痒的批评,把苦难归罪天灾或政策失误,不去追究引起政策失误的根源。中国作家在历史磨难的重压下,能直起腰杆说真话已属不易,真正的批评、特别是有远见的深刻批评就难得一见了。
那些能够面对现实的作家都流亡海外了,比如郑义、廖亦武、刘宾雁、苏晓康、高行健等等,但也许因为才华所限,他们也没有写出伟大的作品,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实在很一般。作家不但要敢写,还要写得好,这并非易事,即使像张爱玲这样近代杰出的作家,也难以胜任。张爱玲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学的精华,给人的感觉是对政治并不关心,没有写过反日的爱国小说,只关注个人和小我的生活,后来却写了《秧歌》、《赤地之恋》,揭露讽刺新中国专制暴虐,但不是好小说,语言偏颇,叙述视角不统一,有虎头蛇尾的毛病。
中国作家并非都缺乏学识与才情,中国当代作家经历的生活不仅多姿多彩,而且有些经受过比莫言更大的苦难,是许多国外作家难以想象的。但中国作家难以进行真正的难度写作,直面人性,把苦难化为资源,把困境化为机遇。
美国诗人弗洛斯特说过:文学可分成两类。悲哀的文学和抱怨的文学。前一类是关于人类永久的生存状况,后一类带有某时某地的文学痕迹,也许真切、动人,但不是伟大的文学。很遗憾,几乎所有的中国作家的创作都属于后者,这是中国作家的另一个软肋。只有苦难和批评,没有对人类存在最本质的思考。虽然我们作家也有反思精神,但没有宗教情感,无法站在哲学高度审视,缺失以生命写作,灵魂写作,孤独写作和独创性写作,因此无法展示思想和心理的丰富性和深刻性。中国作家有发达的形而下的生存智慧,自然就限制了形而上的思考。内心充塞太多务实的东西,留给创造想象的空间就少了。总的说来,中国作家既不敢碰触禁区,也无法关注人类的普遍与永久的生存状况。
在当前中国社会中,精神也是物品,什么都可以消费,人的精神更趋物质化和实利化,“人”化为“物”,人与人的关系被换算成物与物的关系,社会关系被分解为数字的金钱关系,万物都成为商品,人文精神滑坡,丧失良知和道德底线,成为有史以来道德最为沦丧,腐败最为严重的社会。小说家也是人,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社会风气的影响,以及出版市场的影响,即使严肃作家也拜金,只关心稿费、版税、印数、销量,会不会畅销,怎样炒作,不关心小说的优劣,看不清文学的本质,在商品化的冲击下,越来越多的作品变得越来越媚俗。小说写作不再是平庸与难度的角力,而是都变得浮躁,急功近利,忍受不住寂寞,当然更重要的是缺少社会使命感,不敢直面社会、直面人生、直面苦难、直面心灵,而是回避是非、躲避崇高等等,这些几乎成了二十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文坛较为普遍的一些弊端。
这些都造成中国作家思想贫困,无法创作出伟大的小说,当然还有很多其它因素:作家的天赋、素质、修养等等;作家本身经历的贫乏,没有自己的生活,缺乏独特的思维方式和人生视野;我们还可以列举出种族历史等等因素,如中国没有产生史诗,中国人习惯片段式思维。
批评是另一个必须特别指出的原因。在中国的文学批评界,缺少诤言批评的锐气,缺少有真知灼见、有思想的批评,批评家没有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向最本质的东西:作品说了些什么和怎么说这样两个主要问题。批评家分不清优劣作品,什么是有灵性的作品,什么是低俗的作品。一个流行小说作者金庸被学者教授评为20世纪中国最好的作家,我们对评论界还能期待什么?
文学批评已不成为真正的批评,要不是攻击对手,就是褒扬吹捧,搞利益批评,有的评论还收钱,完全脱离了批评的本意,甚至丧失了职业道德。如今的作家作品批评研讨会,不是隔靴搔痒式的批评,就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反正这么做批评家个人可以明哲保身不说,还能有吃喝玩乐。
中国文人媚俗,不像顾彬那样讲原则,那些原来对莫言颇有微词的人,觉得他所写的作品毫无水准乱七八糟,可是就因为人家得了奖,就一窝蜂跟上去同声喝彩。
还有些批评玩名词术语游戏,作者读者看了不知所云。另一些批评牵强附会,作太多作品之外的解释,不论是社会的、政治的、哲学的,还是历史的。解释过度是一种严重的批评错误。
没有一个好的批评界,也就难以催生伟大的小说。
也许我们人在海外,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也应该承认中国问题的复杂性,批评不能简单化,中国作家毕竟是推动中国改革开放和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也许我们也不该拿中国作家和俄罗斯作家相比,俄罗斯具有伟大而悠久的人道主义文学传统,其作家在世界文学中占有突出地位,世界出过几个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人问福克纳他最喜欢的三本书,他说了《安娜·卡列尼娜》,《安娜·卡列尼娜》,《安娜·卡列尼娜》。
“文学状态”是非功利、非政治、非市场的状态。令人庆幸的是,中国有少数作家在反省社会,也反省自己的写作,有自己的操守和坚持,始终保持对当下现实的批判性,听从内心的呼唤,踏踏实实地耕耘,进行深度和难度写作。
进入新世纪,就是进入闲适和游戏的年代,产生了快餐式的网络文学,每个人都可以写,在街上随便往空中抛一块石头,十有八九能砸中一个作家。小说写手正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激情进行创作,越写越多,产生一大堆垃圾。在这样浩翰的作品中,会不会有一部伟大的中文小说,有待我们去发现?
“相同的制度下,我们有类似前苏联“大清洗”的经历:如土改、镇反、反右、大跃进、三年大饥荒、文化大革命、六四事件……还有民国时期的军阀混战、抗战、内战,中国人所承受的苦难比前苏联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我们的作家无所作为?为什么没有创造出伟大的小说?不但看不到《静静的顿河》,甚至写不出《苦难的历程》那样的小说。”
真希望有人动笔好好书写那个年代,书写那片土地上的苦难,只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再承受那样的苦难。
命若琴弦, 深刻之至。
瞎子断弦, 可得秘方。 然秘方是白纸一张。
每个人的生命, 可悲即如此。
乐观亦如此。 即使知道那张白纸, 还得继续。
铁生逝, 痛!
呵呵,因为没有经过大苦大难~~
70年,两代人,没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只是人云亦云。连想都不会想,怎么能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