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擂台赛
秋天的城南寺 /南道元 +
秋天,一些树叶落下来;另一些树叶
走在枯黄的途中。庙里的流水
比木鱼的念诵更慢、更轻。
山下的村子里,年迈的骨质,
在夜间咔咔作响,彼此谈论如何转世的话题。
月色在晴朗的后半夜打开银锁,
让江上的寒气释怀。
我屏住呼吸,以便听见
桂花和心跳的落地声——从水缸里
舀出半瓢秋意,一饮而尽。
夏天真的走远了。额上的汗是凉的,也是
银色的。我和桉树都知道,
我们就这样一年年远离了青春。
二月的雨水 /崔子川
我把整个身子,浸泡
在二月的雨水里。让
思想,长出嫩芽
那些蛰伏了一冬的植物,譬如
墙角的月季、海棠,正在雨水中
苏醒。
它们结痂的伤口,纷纷绽放
粉红的希望。像爱人的脸庞
江南二月,雨水充沛
我还会牵着孩子的小手,到郊外
辨认,柳枝上站立的春天以及
鸟鸣声中的善意
就这样上了年纪 /苏格拉底
躺下的时候
比起床的时候还要艰难
看不见日头了
而它的影子还在伸长
树木和老房子都塞满了空虚
塞满了你
很艰难地才能想起的过去
风声一点一点地
剝离了,零碎的深秋
叶子陷入泥泞
视野在黑暗中变得深重
你看见一些
从未有过的洞穴。乌鸦和蝙蝠
在窗口自由出入
各自装修牠们的未来
你弄不清牠们的真实意图
突然想参与牠们的快乐
这是一个多么衰老的夜晚
向日葵 /宋家才
起点很高,色彩很独特
一下就迷住了梵高那双高傲的眼
那支画笔,兴奋了
从园地里,割走了三十五株向日葵
种植在,四个不同的花瓶里
梵高转身走后,她们开始
一路走红,一路走高
以艺术的名义,被贩卖
从一个展览馆到另一个展览馆
或许,当年梵高真的疯了
固执地以为,可以用画笔
给向日葵家族带来荣耀
殊不知
向日葵需要的
只是泥土、风雨和阳光
应景 /简爱
有些片段,像打着补丁的河流
一眼望过去,分开的不是丰腴,不是秋水
许多的细节鱼贯而入,却听不到澎湃的声音
他的心隐隐作痛
迎合季节的走向,不会泄露关怀
当风信子和邮差辗转而归
一朵桃花翻山越岭
春天,也盼望一场雪来
被覆盖的草色听了风的话,闪烁其词
许多的期望安静如初
他许诺你寒夜的月色,丛林的萤火
让最后的温柔倾斜向成熟
也让漫无边际的半生,有了着落
奶奶 /三月桃花雪 #
奶奶讲述苦难
就像讲述自己的春天
奶奶讲 她十六岁的时候
安葬了父亲
奶奶讲 她十八岁的时候
安葬了母亲
奶奶讲 她二十八岁的时候
安葬了丈夫
奶奶讲 她四十六岁的时候
安葬了儿子
在儿子的灵堂前
挡住了儿媳
然后赶出家门
让儿媳去嫁人
奶奶知道
寡妇生病 用的药引子是砒霜
奶奶讲述这些的时候
喝了一瓢水
像把春天
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 奶奶带着孙子
把春天移栽到
手上 脚上
脸上 身上
奶奶认识的有万儿八千人
便有了万儿八千个春天的故事
石桥 /张洵
滚烫的目光,在一块块石头上
驻足,呼啸着斧凿与烟火
骨质清脆的回声,代表刚硬的脊梁
月光清瘦,也有九曲回肠的
杨柳岸,古朴的小船悠然驶向
简约而平静的生活
欸乃一声划开了涟漪,让小桥人家
摇过了秋风,摇过了冬霜
在变换景色里,沉淀酸涩的
泪花
那些为生计奔忙的石匠
在叮叮当当声中,走向苍茫背影
是否在潮湿的苔藓中,皲裂的石缝里
触摸到历史的感叹
与命运衍生的追问
湖畔补记 /曹正峰
湖水说了什么。白鹳转脸向南,芦苇白头
夕阳洗掉它的美容。蒲草秘而不宣,传递空旷
风说了什么。鸬鹚说了什么
冷杉林喷射针刺,鸣虫练习举重,倦鸟唱出山峰
万物都爬到了自己的高度
开始飞,向前,使劲,向下,在紧迫的黑暗中西向而行
(去植物园的路上 /朝闻天下
摒弃汽车的噪音
让脚回归它该有的角色
人过六十,骨子里的
风花雪月早已凋谢
只想安置一颗淡泊的心
不必高山流水,名刹
古寺
植物园即好
冬去春来,那里的景致
恰如一贴膏药
专治昔日的跌打损伤
和衰老
目的地不远,我一直
都在靠近
许我慢点,那些刚露头的
小草,蜜蜂和蝴蝶
一路拦我
它们也是我久别的亲人
飞天梦 /清秋
“只要有足够的阳光和雨水,就能走近云朵”
喇叭花是有信心的,也愿意昭告天下
必须把自己置于绝境
她昂着头
新生的触须有刺手的绒毛和执拗的弯曲
半山听雨 /江西叶开
一开始是细密的沙沙声
仿佛有无数的小动物在将我包围
后来,声音越来越密集,急促
像无数干枯的苦楝子,不停坠在老屋的青瓦上
近处的山峦和山脚下的桃江水
渐渐被雨雾掩盖,浊浪中
江上那座铁桥仿佛摇摇欲坠
更远处就只有一片灰白
雨水覆盖了整个人间
在半山道上,我蜷缩在车里
看溪流在车玻璃上不断变换着水道
这浩大的风雨里,只有我一个人
手机里正在弹奏的古筝曲
仿佛在诉说着谁的一生
我心里湿漉漉的,整个世界湿漉漉的
多年之后,又一次在半山与雨水遭遇
不知道是雨迷失了方向
还是我在雨中迷失了半生
钉子 /董欣潘 #
我认知的钉子,除了铁打的
还有木削的,竹制的,泥烧的
它们坚锐,锋利
对大小事物软硬通吃
尤其喜欢硬碰硬,仿佛只有硬
才是对手,才能将它死死咬住
这是铁定的事。一枚钉子
无论长短,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都按照别人的意愿走进生活
一旦楔入物体内部
再多的悔意也无法自拔
雨水之后 /长安肆少 +
拨高了三个音阶,如同一丛蒿草
沿一段入迷的折子戏攀爬
在灞河,随处能听见种子发芽的声音
像白鹿塬上那些蹲着抽卷烟的人
他们爬沟,上坡,翻粱,像黎明的猫狸
他们跌倒,翻滚,晒淋,像一块新犁的土坷垃
黄豆芽,麦粒与芒,加上太阳的温度
早已被深深地埋进炊烟
那只啼血的鸟,是否飞进斜来的水面
为一场欢唱,准备一把老琴
敲扁担的人在田坎上猛吼一声
夕阳应和一声,就翻下山梁
雨水之后,茂盛的草木开始离家出走
老农人磕几星烟灰,眼窝开始湿润
石磨 /谢桂明
岁月沉重得经不起尘埃落定
便默默局促在老房子一角
粗糙的纹路深深隐藏
没有朝露,不管夕阳
虫鸣响起,他忆起转动时
咿呀咿呀的浅唱
和转动的人,均匀的呼吸
转动的人,不再推磨
留下浅显的脚印
滋长几缕青苔
有时像石磨,有时像光阴
黄土地 /茂华
两条不期而遇的水流
从清浊分明到合二为一,耗尽了世界上所有的白昼
也耗尽了牧羊人的想象
落日,挑在镇河兽的角上
搁浅良久,才从它光溜溜的脊背滑下去
白云是不归栏的羊群,群山是奔跑的狮子
你可以虚构,一支埋伏已久的奇兵驰驱而来
士兵们把马蹄用布包裹
让土地突然喑哑,喊不出一声疼
白羊肚怀着早产的星子
不必等潼关的钟声,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坡
只需牧羊人一嗓子,高原就为之震颤
在一首信天游的根部,举着羊鞭的剪影
与乐队指挥家的曲线吻合
(池塘 /杜诗
放在以前绝对不可能
现在伯父主动把七分黑土地
挖成一口池塘
他不再痴迷庄稼
常常试着与树木、布谷鸟、黄狗对话
闲时,会低头看池塘
看入水的鱼儿,泛起小小的波澜
额图娜的秋天 /灞雨烟
衔着云的额图娜倒悬于麻姆河
那是一只骄傲的云雀,就这样飞进去
没有风声,水面无声无息
刻着花纹的白桦树也不曾哗哗乱响
这多像从前,从一间老屋的窗口
慢慢走到阳光里的几道格栅
额图娜低声唱歌,她在传递秋天的讯号
对岸是红山果与高粱的舞台
无人迟到,整齐如田坎的稻子垛
田坎下的土拔鼠已咬到果核
黄叶归根黑土地,辣椒与红枣挂于高枝
孩子高举着一盏萤灯。对着田野
呼唤一长串的名字
当夜幕降临,一把秋天的树皮
引燃一只云雀的朝露与晚霞
额图娜摘下挂在眼角的一片云朵
向哭泣的孩子,道声晚安
茶马古道 /李传英
这么远的路途足够我们讲故事
侃大山
可以说的都说完的时候
我们就读黄昏,看日落,看乌鸦懒洋洋建造巢穴
最高的杨树上架起来的家
第一个听到悦耳的驼铃,第一个张开惊慌的翅膀
落到枝梢上的方言
一再辨认何处才是家乡
如果实在听不懂彼此的鸟语
打一个手势
停下来的河水可以翻译出想要的结局
赶出来多少朝阳,赶下去多少落日
一径春色浸泡的茶水
待秋色漫上全身
适才饮下这通透洁净的一杯
时间用旧了 /北君
一截时间也会生锈、顿挫
就像钉在墙上的钉子
突出的部分,挂着一个人凝固的笑容
陷进的部分,让你时时感到隐痛
即使时间旧了,你用手
轻轻触摸,也会感到它的锋利
也会从指尖
划出殷红的血
诗意的栖居
木刻师 /王海峰
与木头对话
父亲不喜欢虚张声势
他总是拿出最实诚的一面
和各种木头,推心置腹
他把坯刀磨得锋利
轻轻剔去不屑和惶恐
虽然那个时代不需要艺术
但是父亲的手,依然很轻,很轻
父亲一刀刀刻下去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如今,他成了真正的木头
而他的碑文,早已刻在了
时间的刃口
第二十二条军规 # & /予衣
风不断拐弯
不断制造美好的悬念
光芒是月亮的一半
身后的影子,是另一半
纸上的文字是一半
翻书的人,是另一半
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牵着
深不见底的夜色不停转圈儿
“我看不见上帝,看不见圣人
也看不见天使”①
好大一部语法。闪光的
仿佛都是被修饰的那一部分
冰凌 /方斌
为水赋形。悬垂。倒挂
在叶片上叠加叶片,让草立成
一把尖锐的剑
我在说一块铁
说铁里面暗藏的,一野春风
最决绝的表达,指向它的对立面
飞流,是悬崖要说的一个词
我用力敲开一枚坚硬的夏威夷果
取出里面的孤傲、沉默,和味蕾
但我迟迟没有说出你的名字
我怕说出你的名字,阳光就照进来
那些晶亮的冰凌心一软,泪就流出来
那盏灯犹如群山心脏 + /瓜瓜
大山拢起青翠的翅膀
将头颅缩入广袤的黑。夜色中
孤飞的鸟遁着溪流的
声音摸索潜行,寻找幽光
今晚,浩瀚的银河有多少颗
恒星恭让璀璨的王座
有萤火在为探路者指引秘径
而山里学校那盏灯犹如群山心脏
急事夜归的老师
像深谷飞蛾扑向渴望的火
大雪 /逸川听风 #
它的哭声是白色的,雨水一样的
悲伤沉得只能跪下来,跪成
丧棚里白茫茫一片的孝子
那些闻讯而来的雪花
仿佛丧事上的唢呐,掩面痛哭流涕
长长的送葬队伍以及隆起的坟冢
是它新添的一道伤口
它所有的喜事都一夜白头
让一棵枯草也跟着披麻戴孝
让那些山川林木鸟兽都伏身不起
后来,我和它隔了一层冰封千里的
距离,脚印嘎吱嘎吱作响
我们不约而同停止的啜泣
都已入土为安
明白 /田柔刚
一场雪盖过万卷书,明白了
有时吨重不过斤两,夜晚不如梦长
这是真的,尴尬麻烦,如一次
晚点的车,又下错了站
消磨人心只须猜测,爱上偶像
面朝偏僻,新年吉祥
遙远是人家的,等待花开的蝴蝶
虚拟的春天里声音没有影子
光也不能快递
落日赋 /启子 +
秋风将落日吹到了西山顶
还将一个人从剪子胡同
吹到了长江西路
他抻了抻衣袖,试图裹紧愈加单薄
又疲惫的肉身。落日将他
投射到了冰冷的水泥路面
傍晚,在落日斜映的长江西路
与中山大街交叉口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突然躬下身
他未必是臣服于暮霭与秋凉
他或许只是,在抚慰自己
被落日拉长的身影
晚晴 /紫槿 +
各种疼痛,时不时的从骨头深处
说着不安
越痛,它们发出的声音越小
我开始理解,母亲
理解,她的沉默
还能说与谁听呢
十七岁以前,我没学会撒的娇
到现在也没有学会
而母亲,在我十七岁那年
已经没有了
能够让她撒娇的人
窗外,阳光温柔
母亲端着饭碗坐在后院
我在二楼打扫房间
一想到母亲回房时,欣慰的眼神
我打扫得很仔细
我没有告诉母亲,医生对我的忠告
除了明亮
我什么也不能给她
晚晴里的古浪峡 /阎世才
古浪峡,生生被躲在夕阳后的雷电劈中
断壁一如犬牙,交错狰狞
滴泪崖下昏睡的十二寡妇
惊醒
匆匆,欲移驾古浪小县城
乌鞘岭侧眸投来的一束霞光
顷刻,颠覆了北宋王朝沉寂于此的梦寐
蛰伏已久的甘州石,捂着凹陷的额头
明里暗里搜寻赶脚的栈道,踌躇未动
一只飞鹰频频唳叫,似有意指点迷津
过五凉,奔西域……
何不趁此晚晴?于是
峡风。山石。溪流。草木。还有……
纷纷与铁柜山抗争,想挣脱锈蚀的柜锁
香林寺走来一位老和尚,如火车样吼了一噪子
瞬间,闹场的各等角色都溯回到原形
西路军群塑中,走出的那个小兵
迅疾,把历史和现实打成一个结
用刺刀挑给了黄昏掷下的云钩
——古浪峡,便在高速公路旁渐渐趋于平静
张望 /心舟
嶙峋的怪石,还在向你张望
把你当作生长在它附近的
一棵银杏树。
入它法眼的,还有篱笆,和
绿意盎然的蔷薇。它们,
一并构成张望的背景墙。你的心,
仿佛回应了
它们的张望,它们的柔软,它们的
默不作声,……
它们内心的闪电,那么明亮,毫不逊色
醒来的春意,和一丝丝埋在心底的怅惘
……一直可以,把你带入
失眠的深夜。……那条路上,还有
茕茕孑立的月亮灯,乳白色的路灯,
商贩喜欢的头灯,一闪而逝的车灯,
……有它们陪伴,石头不再寂寞。
是它们,一同向你张望。你仿佛,
可以代替它们,在人间行走。并能,
和它们遗落的
一阵兴奋,一截迷恋,一片幻境,
……团聚。浑然不觉的春风,
也在向你张望。
对于悲伤我始终不能妥善安置 /诗者絮语
很多旧日子活着。不敢触碰
大海抢先一步决堤而出,风干以及死亡
粗粝的盐砸下来
并不能替代我的悲伤
悲伤丛生。撕开时间的所有缝隙
大雪与我形影不离
掩埋阳光
大风蛰伏于体内某个破绽
破绽犹如俄罗斯方块。消除
是徒劳的往复
族谱上的漏洞越来越密集
对于告别亲人的悲伤我始终不能妥善安置
林中小坐 /刘琴
淡蓝的枝桠,在空中弯曲
我无法突破时间的栅栏
坐在一群松树中间,我具有一根松针的寂静
悬崖上开花,白云在是非之外游走
风吹动树林紧密的结构,更多的光,漏下来
我陷入植物的深度,被几只斑鸠打捞
此刻,我不需要被谁理解
我坐在我的思想里,淡蓝,弯曲
变蝶 /宋世平
见过把春天当秋天使用的人没有
见过蝶变和变蝶混乱的季节没有
教室靠西,老师的蝴蝶斑性烈
我和小伙伴们如趺坐窗前的蛹
春色好的时候也像人之初;板书偶断偶续
“蝴蝶斑已带不动灰色蝴蝶班了”
灰色的蝴蝶吹着灰色口哨惊厥校园
事情是这样的;也许经历天下雷同
父亲在春天变成了钢筋穿刺的蝶状标本
母亲秋后变成花蝴蝶;嵌入了都市有色橱窗里
俩弟妹,五岁的学会了锅台上脸烙蝶花
两岁那个;成天被蝶花狼惦记着
阵雨里 # & /郑林
在滇东高原,阵雨中所有的生计都将黯然倾覆,
沉寂在山川的沟壑里。春天时节
朋友们短暂抽离工厂码头,
城中村及蓝色工棚,在无序中
开始理解潦草的一生。不再希冀反向
顺从秩序,汇聚在荒原上的国道旁,集体退回原始之境,
听松木林灌输风声,幻化为僧寮课桌上的鱼,信鸽。
雨幕不息,我们继续失语,
离别也不会伤感。
拖着瘦弱而疲惫的躯体
会继续驻足寻人启事和零工招聘的公示栏,
那被大风吹动的蒿草,因焰火而闪亮晃动的乌蒙山,
便足以囊括一生。
麦田 /张景琴
既是诸神的,也是幽灵的
你宽容了白昼的贫瘠
才生长出暗夜的富庶
一轮阿尔的太阳
或是一轮奥维尔的太阳
质地、纹理、温度与山海关的同样
治愈未达
光芒和阴影的叹息也麦芒般尖锐
忧郁从来不是一个词
是一把旋转着割向头颅的刀
颜色的舞蹈跌翻苦艾酒
疼了。遗世独立的枪声被铁轨击穿
来自尘埃与麦田的人
对这个世界
最深的谢意是低垂
(玻璃
耳语者 # /沙漠
曾以花香和彩虹,判断世界
音乐使石头漂浮,有星空般宁静
你没有告诉我,闪亮的幻境
给你带来失望和慰籍
像身负一种使命,你动用了
宇宙和你之间的秘密爱情
在天然的闭塞之地
为我们开启了一扇灵感之窗
穷极一生,我只在尘世散步
这很幸福,这有赖于众神的指引
因为爱着我们,你为万物捧出
时间深处的泪水和诗篇
萤火 # + /苏格拉底
这些黑暗中的亮点
太柔弱了
甚至没有人
承认它们来过
它们是路过的秋凉
从深不见底的
隧道里,突围出来的念想
让我如此着迷
闪亮一下。又悻悻地
交换姿势和位置
手中火把,始终无人接纳
只能照亮自己的灵魂
我觉得窗户的眼睛
也悻悻地
眨巴了一下
内心,有几粒金子击穿重围
撕裂,周遭的夜晚
一盒火柴 /方世开
聚在一起,它们
是安静的花苞,美艳
而又不失优雅。没有人担心
它们会自己作出危险的举动。只要
拿捏得好,它们会“噗嗤”一笑
给你带来光明和暖意。但
你只能一根一根地使用。万万不可
犯了众怒,一群火柴
足以引爆一个世界,它们会抱团
燃烧成一簇愤怒的玫瑰
杯子的日常 /穆渊
茶叶泡开、下沉,血压上升
晚年就在杯底。
中年的杯子碎了,躺在地上
裂成一地的鸡毛。
平淡的日子有一些碎片、闪光的星星和
偶尔的嘴角
时间在茶水中浸泡散开...
生活在平静的河川之下
汇成漩涡,
鲜亮的茶汤
将湍急的漩涡
展开、折叠再铺平
生活和我之间
堆放着一打沉默无言的
杯子
晴朗的清明 /牧驴山人
佛放不下尘世。每年
让清明回家一次。于是
所有的慈悲苍翠欲滴
死去的亲人都活在青草尖
清明回家一次。于是
山村的狗崽突然忙碌起来
人间烟火重归沉寂的祖屋
门前杨柳的根被拉长一寸
我在母亲的佛堂前感恩大地
它曾经献出了红薯稻谷。三十年后
母亲回到父亲身边,又给了
他俩最后的安身之所
时光不会变老 /华子
懂得感恩,是从村前伸出去的小路
是我回来时,黄昏改写过的天空
那棵槐树又年轻了些
在虚无中,二十年前的灯火落在路上
一直是脚步声传递忙碌的信息
有时你听到的风,只是草尖的摇摆
有时你看到的雨,瓦楞上的炊烟会把咳嗽
放在老屋里,像窖藏的甘醇
时光不会变老。与流年赛跑的背影
慢了些,头发白了些。而等待
成为四月的路口与河流抱养的桥
乡愁的口音,就跳出来
感恩的眼神,是路上慈祥的灯
他笑着、唠叨着、领着我。一前一后
像捧在掌上的童年
唯恐一声犬吠,惊吓到河面上的月亮
雨声 /红精灵
从铁皮房上滚落下来
在地面四散逃开
每一粒雨水,都是一片汪洋大海
这每一片汪洋大海
都有浪花,都有海鸥,都有帆船一艘艘
每一艘都载着晚霞归来
从铁皮房上滚落下来的还有
一条条小溪,一条条大河,一条条江河,一个个湖泊
小溪中有小鱼,小虾
大河中有锦鲤,有的一会跳上来,又溅的水花四开
湖水中有人种月亮,每一个月亮
都圆圆的,扁扁的,像水底磨出来的石块
早春的声音 # /迎头浪
饭后总有一个习惯
喜欢看一会书,或写点什么
最近研究一部机械结构,遇到瓶颈
立论、推演和反证都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我常常冥思苦想
在放弃和坚持之间摇摆
那日,听到窗外有嘀嗒的声响
原来残冰融化了从屋檐上流下
这是多么美妙的声音呵
一颗颗水滴圆润饱满
受孕于早春三月
一会儿线状,一会儿散落状
我惊讶这软软的水滴像刀子
在檐前青石上刻下一个小小的湖泊
这湖泊,就像是
我们生活中的一面镜子
悬崖 # /张洵
站在悬崖上,词语在喘息
倾斜着肤浅的影子
日头落山,一些事物被黄昏掩埋
还好,骨头没有倒地
描画死亡终归恐怖
把午后一场雨,看做复活的小插曲
让背景再深厚些,接纳霜白
与销魂的夜晚,序幕刚刚拉开就要关闭
缠绕那根救命缰绳,旷日持久的
论战,磨亮如铁的岩体
哪怕一道缝隙,一个松动的意识都是祸端
花草的体香固然美好
却不可笑谈悬崖,让旁观者谈虎色变
踏响黎明钟鼓,为卑贱的灵魂
祈祷,为绝处逢生庆幸
疼痛 /王海峰
必须弯下腰
才能捡拾生命的尊严
彼时,他身披一身鸟鸣
在田间,拾起饱满的麦穗
以确保颗粒归仓
此时,他用同样的姿势
抹灰砌墙
慢慢拔高日子
高楼似丛林,腰板坚硬
柔软的风吹过
硌出一身疼痛
清明抒怀 # /沙叶
风是头戴花环去的,路愈走愈冷。
雨把自己拧下来,拧得心疼。
脚是踩空的,像走在云朵里。
鸟声虚掩着门,草尖托起泪珠像错落的睫毛,沾满世间的玉。
那些祈祷辞里,有天堂的香味。
双掌的经文,疏通土地的经络。
连同警世隐忍,默默承受今生重压的灰烬。
草木陪同,一秋又一春,像极了生命的轮回。
也一次次祛除眼疾,修复诵读的人心。
花事 /曼荻
一场对春天的完美仿制
熔断色彩、深度和忧郁的眼神
依托悬崖的钝感,接受词语的邀请
进入花朵内部
嵌入姓名、地址、爱情
如果花骨朵是对自我认知的肯定
花谢,便是一场宿醉,打破花瓣的轻
挥霍完最后的颜色
在一首诗的表面塌陷
刺痛夜
时间在季节的台阶上错落有致
秀出月亮弯刀,一边锋利,一边藏匿
让念旧的人掏出心中的鸟鸣
不道破,不凝固
完成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向大地转让每一朵花的千差万别
书殡 /卫乾坤
收废纸的柴油小货车
突突突
从窄巷子里拐进来
外面正下着雨
……
好多次,也是这样的雨天傍晚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诗集子进门
知名的,不知名的
只要是能够叫得出名字的
一些从书店。一些从旧书堆
一些从诗人的微信中购得。最多的
是一些是像他自己一样
出版了,却从未卖出去一本
穷其所有,他收藏他所知道的诗人
他读他们,无论懂与不懂
都在一杯茶中消化,一起消化的还有
窗外的落叶和自己的背影
他在读诗与写诗的途中
溺水而亡,很轻很轻的灵魂烟一样
散着雨后彩虹。彩虹桥下
收破烂的老头子戴着草帽,一趟又一趟的
运走梦想
缝隙说 /牛莽
尘世就是个漏风漏雨大缝隙
举目皆是,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或深或浅
或新或旧,活动的缝隙
我仅是这亿万条缝隙中,不起眼的一条
灰刀与调灰板,不时发出沙沙的碰撞刮擦声
这又能怎样?握着灰刀的那双手
一边在刮灰补苴缝隙,一边又在制造缝隙
尘世,其实就是个缝隙相克相生的尘世
你输我一丝寒凉的风
同时,也送我一缕温暖的阳光
因此,使每个人,都有隙可乘,都有梦可梦
地球边缘 /清秋
风在悬崖上抱紧一棵树
用力摇摆
这里没有南墙。石块,枝丫也不用去打探虚实
乌云还在继续思索。这步棋又入险境
退无可退。就扔下一副残局
我也不敢擅动
都是棋子。一不小心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杏花的白如此醉人 /唐九歌
等第一缕春风拂过后它就开出了
细碎的白。有些迫不及待
像极了青春萌动的少女
青涩,害羞,寡言,纯美
那种小家碧玉的低调里
安静开放着不张扬的清新脱俗
是一幅中国画最摄魂的背景
可惜我,不是画中横笛的少年
是的,此时我已出现了醉态
就在三两株杏树下
被一白倾城的杏花和画中的笛音迷醉
杏花酒的清香从杏花村飘来
滴落枝头时
醉倒过的人,在唐朝抒怀
与我隔着千年岁月 对酌一枝清冷的白
一个人的冬天 /皇闻晖
阳光漫下来,村庄就显得热闹些
一个留守老人
在庭院晒着太阳,闭目养神的样子
谁能看得出他的孤独
寒风困在围墙外,紧一阵松一阵
看门的黑狗安静地趴在脚边
像极了乖顺的孙子
若不是闽南一冬无雪
老人头顶的风霜,也许又加重了
删 /张清辉
“它洞悉我所有的夜晚”甚至那个雷雨夜,含混的气息
每片叶子都有一个完整的脉络,我不敢撕扯
怕不小心,就把夜晚从里面扯出来
变成事故
你簪上的花朵还裹着清晨的露。即使这样,我还是自私
输入一道指令
冬天要来了。火炉里跳跃的火焰,烤得我生疼
纸上的时间 # & /胡有琪
纸上的桃花是开不败的
但 纸上的时间是可以悄悄地溜走的
此时 我在一本书中
又在一本书外
那些飞来的蝴蝶 都是啃了一嘴的书香
然后莫名其妙失踪
让一本书心惊
我淡看时间匆匆穿衣 又匆匆脱衣
这世上 时间不保鲜
所以 有的时间就有了皱纹 走路也蹒跚
但 一本书上的时间保鲜
它让旧事物还是光鲜如旧 不长一根白发
我还在一张纸上看一朵花花开花落
在纸上
每一朵花都是永恒的
不受时间约束 不受爱情约束 不受信仰约束
久了 我就是纸上的时间
今天 你能告诉我谷雨的消息吗
我所热爱的春天从一粒落地的种子开始 /叶巨龙
布谷鸟叫醒了春天
端着簸箕的父亲略弯着身子
立在田中央抛撒出春天的第一粒种子
故乡便跟着生动起来
田塍上的杂草依旧旺盛
这是暂时的
再往后些时日,它们
将被一畦畦大豆苗取代
和届时长势喜人的禾苗一起
把父亲的喜悦包裹其中
深埋土地的种子
在它巴掌大的祖国里
日夜兼程。在拔节的脚步中
抵达朴素的守望
多年以后,我所热爱的春天
依然从一粒落地的种子开始
那么多的雨水,那么多的阳光
都沐浴着内心的给养
珠穆朗玛峰 /古不为
1
那世界第一的高度
是用苦难一点一点堆起来的
不是风,仅凭一张嘴,就能吹出
刀脊、刀峰,和冰斗
2
石头的船,蓝天的岸
载一句经文的神秘,落户中国
如羽毛的飘逸,如高海拔飞翔的憧憬
着陆成万年的冰川
3
从一片海洋挤压成一座山峰
每一处裂痕都书写着成长的疼痛
那永不停息冲刷而来的岁月,堆积起
三万米以上的泪水和笑声
4
用8848米的身高
往天地间一站,根本
不说一句话,不说一个字
群山就会仰视
雾 + /尘凡无忧
破晓之前,梦里人叫醒了她。
她睁开眼打量空房间,然后转向窗外。
有一瞬间她以为在做梦,
白雾笼罩着世界,每一样事物
都在漂浮。她打开窗,让雾流淌进来,
想象自己是一座人形的岛屿。
“梦是思想的迷雾,”她看着窗外,
“有人离开了我,走进秋天。“
她保持着岛屿的姿势,关上窗户,
回到梦想稀薄的房间。
消逝的背影 /黑土之子
稻。从一枚芽做起,锁定激情的日子
每一颗都隐在许多颗里,来来往往的行走
背负一春一夏的疼痛,直到绿丝染成黄发
一片衣锦还乡的姿态。这是最动人的
秋风中,颔首与田野交换着不舍
给大地最后一个拥抱。然后,壮烈转身
被割倒,被褪皮,从地平线消逝
背影都不复存在
然而,它的岁月始终悬挂在人们的头顶
所有的人都虔诚的把它端在碗里
替它活着,年复一年
它消逝的背影足以囊括人的一生
愈合 /朝闻天下
在一个开心的石榴面前
谈以前的伤疤
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谁能保证一棵树
从小到大,就能长得
那么正呢
弯曲是必然的,有挫折
也是必然的
就像一只喜雀,叫的
再好听,也有掉羽毛的
时候
有时,我们看到一个巢
在风中飘摇
鸟不是拆台,而是再衔
一枚树枝
把它补上去
卖红薯的人 /祁俊清
他能说出每一只红薯细微的特征
如同说出孩子身上的胎记
这些乖孩子,跟着他早出晚归
它们知道他的难处和艰辛
从来没有过怨言
他们不离不分,厮守在街巷的路口
用香,用甜,用绵软的乡下口音
招呼过路的行人
他们是一家人啊,体形相仿,血型相同
红薯如人,人如红薯
心思,神情,乃至怀揣的梦想
大地之灯 # /小雪人
在未点亮之前,纸灯笼裹住世界
漆黑蒙住了眼眸
流水将儿时的陶罐、瓦片,与沙砾一起
冲击向下游。
我清点体内的每块骨头,一次又一次
堆弄方块积木
箍就一只木桶。漂浮在河边
至今,未截获一滴水珠的晶莹
……我要去海边打捞一只木碗,
舀一碗童年的水。
修行的鱼 /南道元
它在一块暗灰色的岩石后面,
养神、冥想。
阳光穿过七月的海水,落下一片不规则的光斑,
象落下一片沧桑的、秋天的树叶。
它认为,可以把这片树叶
当成一盏佛灯。
佛灯照亮下午的一小片海水,一小片黑暗。
它看着面前的一团温暖。作为鱼,
它是不需要温暖的,
但它需要光,
需要一个暗示或启示的亮度。
来生能够去陆地上
走一遭,去看看那些逃亡者们
所议论的江湖。
雨季产生的事物 # & /王正梅
分离,却粘连。如肉离不开骨,雨离不开风
叶绿、梅黄不须预案,一场雨就可制造
有些事物却需用整个雨季酝酿
所有怀想都泡在醪糟桶,沉醉、恍惚
祖父走了,他的一生还挂在半空中
需一声长叹才簌簌掉落
他活着时,总抱怨雨天耽误了他做农活
一脸苦闷地望着檐头的雨滴
他没有学会以酒浇愁,无福享受清闲
我们是他的果实,也是他的种子
死去多年,他还和我们粘连着
开饭时,我们给他留一个位置,摆上碗、筷,等着他
穿过雨季回到人间
错别字 /星空下的蟾
写爷的时侯,少了卩
人生第一次
有了哑言的时刻
写爸的时侯,少了巴
幼小第一次害怕地看着
火纸蒙住熟悉的脸
写爹的时侯,少了多
的确。这么多年
少了很多,也多了很多
爷,爸,爹
默念一次,写错一次
越想写对,越写错
越写错,就越想回到那宽厚的怀中
撒着娇,变戏法,喊这三个字
怎么幸福,怎么甜,就怎么喊
喊回开心地大笑
喊到母亲
不再写错别字
可我知道,孤独的世界中
她写人
总是忍不住多写两横
废弃的石磨 /方世开
多年没有人来推动了。它
静静地躺在磨坊里,磨孔
像张着的嘴,欲喊无声
那些飞旋的日子远了,消失在
机器巨大的轰鸣声中。当年的推磨人
有的被岁月磨掉了,有的
与铁结盟,剩下的
就是那些代沟深深的新生代
不甘心啊!可是
又有谁能转动命运的磨盘
它紧闭双唇,牙齿
紧紧咬住旧时光,在阴暗的磨坊
默默承受孤寂。独自追忆那些
消逝在时光深处的欢笑与泪水
老戏骨 /午夜寒星
不吼号子,不喊秦腔
九二年就老了
皇恩浩荡。该谢的都用膝盖谢过了
一辈子与刀马旦无缘
她只唱青衣
她唱《窦娥冤》、《杨乃武与小白菜》
有时演潘金莲,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运气好时
也学孟姜女,寻夫哭长城
她入戏太深。生活里什么也演不了
几十年的人生,说重不重
还来不及谢主隆恩
被风雨轻轻一吹,就卸了妆
不过,这样也好
有人会用刀刻她的名字
写她青黄不接的一生
欣赏她,仅余的
玩偶似的骨头
空椅子 # /北君
谁虚位以待?空椅子
已把那人重量重置。春雨无骨
让木质的体温慢慢地散去
留下凹凸不平的纹理
类似于一个人,深陷的表情
把时间重置,时间的重量
约等于椅背浸润出的老熟包浆
约等于怀念。那个人走后
留下椅子的吱呀声
还在替一个人喊出疼痛
无法挽回的空白。空椅子
把时间做旧,把空做实
榫卯松动脱落,再也无法承受
生命之轻
在红豆杉大峡谷 /老陈醋
其实,是山太高了
石头怜悯,为一湾溪流
让开了一条道
其实,是天空太远了
它裁下一绺蔚蓝
喂养我们的目光
我们都是走在路上的人
这条路也是
我们都是身背琐碎的人,狭窄
让我们去掉所有
红豆杉,这个稀奇的物种
它在一个巨石的后面
向我们招手
作为一棵修行中的树
它很少面世,我们却知道
它珍贵的所在
雨季产生的事物 /竹月
雨季是另一个世界。潮湿统治着
一切。从移步碎花的脚踝,人世的重心
转移到口舌在茶壶旁的量子纠缠
时间含混不清,清晨与下晚
如井沿上一把苔藓,滑腻扯不断
檐下,你在扮演救世主,水利工事
在泥沙俱下中建毁,蚂蚁搭载
柳叶的航船,你搭上记忆的火车
沟渠内漩涡集于一群,都在驶向虚无
麻鸭排成一队,奔向阳光溺亡的
池塘,它们的情绪,装在飞溅水珠中
饱满;门前老榆树投下倒影
与土地紧紧缝合成一体,长于暗处的
植物,都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雨季世界,终会成为另一个人的
平行世界。晦暗被雨帘的遮蔽加重
雨滴在屋顶的每片瓦上完成换乘
另一般的红尘熙攘,在不幸中潜行
一首好诗 # /冯旭文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
在眼睛里改天换地,新鲜是一首好诗
鸟鸣擦亮的天空是一首好诗
一群鸟儿雨滴般落在电线上,弹奏出的清晨
是一首好诗
写到母亲,手掌的褶皱是一道道山川
一条条河流,是抚育我所走过的山川与河流
谱写了一首好诗
加深的掌纹,仿佛一条条土豆丝,一条条胡萝卜丝
烹饪的炊烟是一首好诗
额头的皱纹,仿佛一根根针,一条条线
缝补的生活是一首好诗
写到她,爱是一首好诗。痛,也是一首好诗
写到孩子,破土的青苗是一首成长的好诗
白露 / 孙国福
能逃离的都已经逃离了
即便是背井离乡,即便是频频回望
无法逃离的的,都是些没有翅膀的老人
妇女、儿童和软烂如泥的醉汉
在马里乌波尔,现在仍然坚持如约而至的
只有时间和节气,比如白昼和黑夜
比如白露、霜降以及更为凛冽的小雪、大雪
和小寒、大寒
那枚自以为是的月亮肯定不会想到,它那普世的光芒
只会让11万死难者的尸骨显得更加凄凉
鼓手 /阿沛
台上的日子,风光八面
唯首是瞻
他说,即使手里拿着的是二根拨火棍
同样能擂响一个战场
下台的日子
一张老脸皮不知往哪搁
更无法面对内里的虚空
夜阑人静时
有人看见
他将双手当鼓槌
咚咚咚捶打着
自己的胸膛
真相 /清荷诗语
画皮,或者画骨。异乡的屋檐下
台灯的光,映在镜子里特别刺目
谎言,握着花朵,住在镜子后面
每当我想翻转过来,让它大白天下的时候
就会想起母亲,想起夜的中央
端坐着母亲遗落人间的椅子
椅子上,落满母亲的思想
我耐心而又细致地分捡、分类
可最终也没有解读出
母亲面对人间许多困苦时
怎样渡劫,怎样把泪水咬进肚子里
如果我想更接近真相,得像布谷鸟一般
站到老院那棵刚刚落花不久的柿子树上
学会,抱着母亲的思想
在每个暗夜里咀嚼
我的身体里 /曹正峰
我的身体里很空旷
只容下一轮落日
故乡穿在身上,那么薄
风一吹,我的灵魂裸露,不适合观瞻
难过了,就低头,嘴吮晨露
还难过,就抬头,目嘬疏星
我的身体里总得再填塞些什么
落日那么孤独,大地那么空旷
钟声 /翊红
敲钟的,不是云台山的童子
老僧人用食指轻弹一下
对面的雪山与冰,“咔嚓”一声
流水溪起了风。那风
把一片片衰草扶起,又拔下
竟也不悲不闹,任由一群泛绿的白芽
喧嚷着,挤上向阳山坡
我在午后的小径遇见它们
便想起贝多芬,与第九交响曲
这些从地层爬出来的音符,多么强劲
仅听了一小段,就从河床的记忆里
看见第一缕阳光与挑水的僧人走过来
一弯新月从合十的手心穿过
云台山依旧裹着白雪与雾
山下的桃树,依约闻见一两声晚钟
欣欣然抽两枝新绿。在风中
猛地绽出几粒,含笑的花蕾
酿酒师 /章洪波
终日,与谷物为伍
只关心他们的冷、暖、悲、喜
只静静与它们叙述
他说出一颗麦子的悲伤、一粒高粱的清冷
一株稻谷摇摇欲坠的秋天
他把麦子的悲伤、高粱的清冷
稻谷的担心
加上适量的水,慢慢调和
发酵、酝酿
勾兑成一坛坛美酒
秋风饮下,烂醉如泥
一生被淳、香,所困
他的前世是一坛美酒
美酒的前世,是一株稻谷沉默寡言的
春天
刺入血管的芒 /三点的海
我远远地参与了一粒麦子
相拥另一粒麦子的盛典
它们的献歌闪烁普渡的光
慢慢点亮尘世。内心的白,是乳白
在灵魂里舞蹈
最初的麦穗像一艘船
从掌心扬帆,在黑裂的脊背上迷路
而许多年前的母亲举着湿漉漉的脚印
一声不吭摁住自己的年轻,领着
那么好的阳光找寻了你们太久
忽然的阵痛来自五月,卧轨的兄弟还在
拥挤着上帝和农夫。擦亮额头
我听见麦粒深壑的胸沟里响彻祷告
背负一代又一代的众生
金黄随暴雨而至,灌浆的浪花冲击左心室
麦芒俯首向下一个春天出发
背影饱含了苦涩。大野芳菲
是留给秸秆的初恋,这泥土飞翔
的翅膀。是父爱转世的肉身,为牛马状
而我,却是一棵孤零零的草
摇晃着过不去的北风,光着脚淌泪
回望了。又回望
于淑珍的春天 + /于波心
废弃的元坝缫丝厂的春天
依然是于淑珍的春天
简陋的筒子楼里居住着
20年前下岗的工人
还在用蜂窝煤煮饭
他们习惯去厂房旁的古井里取水
喜欢用淘米水浇灌窗台破瓷盆里
几株绿油油的蒜苗、香葱
自闭症的大毛子,某一天
在春日午后,突然冲出筒子楼
在楼下的院子里追逐一只猫
手舞足蹈,嘴里呜啊呜啊不停
于淑珍在后面撵
母子俩和一只猫围绕院坝
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
暖融融的阳光尾随他们仨
仁爱又慈悲,温柔地把他们的影子
一会儿打开,一会儿折叠
潮汐 # & /墨家
人类创造了时间。潮汐产生了年历
我在广州,你在多伦多
我要与你制造人类,潮汐,时间,诸如此类
大事件,把地图折叠几下,让两个城市挨着
潮汐记录的月初或月末,大地温润,月亮有潮红的表情
所有生物度过了最安静的地球日
我跟你说起幸福,太阳燃烧的尽头,以及我穿过你身体的速度
需要自律。潮汐的频率意味着繁衍过剩
我的体内都是海水。你也是
不愿意你的身体是咸的。一直漂洗
你太像个天体。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宇宙
我是你认知之外的宇宙,我容纳你之外的所有生物
我们偶尔相撞一次产生潮汐
我们频繁相撞产生潮汐
我们背靠背产生潮汐
潮汐之后的落日
是我们在互相举起彼此
把时间摈除在外
芒种,有关一粒种子的出走 /秦宏林
褪去包衣,洗净铅华
当一粒种子开始拒绝芒种
它的悲哀,如此渺小又宏大
像个负气出走的孩子,种子的绝决令人生畏
我知道,它纯正的血统来自远古的神农
更来自父亲的一亩三分地
这些曾经的荣耀,让它无尚荣光,更生生不息
大地的子宫,一而再贫瘠
转基因的羞辱,痛彻心扉
出走的种子,找不到一窝安身立命的地方
发芽,生根,开花,结籽
其实,种子的梦想跟我的一样简单
余生,只能渴望一只大鸟的发现
帮它完成一粒粮食的宿愿
老妇人 /祁俊清
每天,她要出三次门
每次,都手里牵着
驼背的戴鸭舌帽的枯瘦的老头
有时,到市场买菜
有时,去马路遛弯
有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
那天,她走出家门时
牵着老头的手空着
仿佛从此,这座城市也空了
身体里的时间 # /茂华
肉身是时间的载体,被定义、诠释
和空气一样,时间无所不在,永远流动
在我们皮肤上成为色素沉着
某些事物自带悲喜
让时间如一根刺,深扎进我们的身体
郁积在体内,形成病灶
比如我父亲的哮喘
每当他发作,母亲就让他躺着,用手指摩挲他的胸口
岁月过于稠密,他们慢慢沦为中性
不说风月,只把旧事一件件摆出,整理归类
父亲胸腔里沟壑纵横,块垒遍布
她只能替他抚平,无法把时间从他身体里捋出
他会带着一些时间入土
我们生来如此,像我父亲一样
终其一生,会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因我们融入,土地更加深沉
建筑之美 /方斌
秩序,从杂乱深处探出头
词语的泥土翻卷、堆垒
需要深坑与空白,把观念、思想植入
需要轰鸣声赶走内心的猜疑与不安
塔吊在寻找黄金分割点
脚手架有登临的雄心
砖石、钢筋、板材于静寂中
暴露觊觎之意。灌浆车伸出点化的
长臂,凝固是时间的一种自我修复
各种声响,炸裂,抵制,又交融
游走的头盔,像一朵朵红蘑菇
所以,他们都有一颗春天的心
所以,车辙里的一窝浅水
狠狠抓住最后一缕阳光
″美是零碎的重组与焊接″
我说出这句话时,一栋房子
已脱胎于混沌。一首诗
已从词语的桎梏中,走了出来
乡愁 /中沙河
一朵晚霞被黄昏置顶,几只暮鸟
是来回游弋的标点。天空格式化
地平线的链接处,夕阳百度出山岚
水泊和村庄,炊烟色调尚浅
荷塘油墨未干
我的乡愁就无处安放,被七月的鼠标
隐藏在一片远方的苍茫。幸好
一只晚鸣的蝉,复制了它的声线
把一嗓浓重的乡音,粘贴在
白杨树的摇曳上
瞧,它叫得好生悠扬和欢畅
多想听到花开的声音 + /火焱
停下齿轮转动,
整座城,屏住呼吸——
甚至
所有玻璃闭上眼睛,
摘下面具,
露出不举盾的裸体,
羔羊般颤抖——
此时
心底涟漪荡开,
只有一只耳鼓的湖面——
她,张开舞步。
多年以后 /柳飞絮
落叶归根,究竟要途经多少村庄
狐死首丘,一路上要走失多少小兽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把故乡弄丢
我们害怕黑暗,究竟是与生俱来
还是恐惧着,远方再也没有一盏油灯
背上的行囊,缝缝补补
为的只是,修补那一幅归家地图
多年之后,那么多的异乡人
依旧在故乡与它乡之间
左右摇摆,握手言和
与一块铁说话 # /相思九哥
因为疾病,因为沉默寡言
他被人当作一块铁
这块铁从小经营着一家铁铺
以前,铆钉、锄头、镰刀
是他的方言。现在
一朵花,一只鸟或者一个
简单的人物造型
是他新修的流行语
他与一块铁说话,不说
人间疾苦,儿女情长
也不花言巧语,坑蒙拐骗
仅用眼和心,反复交流揣摩
然后入炉,然后相互撞击
叮当叮当的声音,是一块铁与
另一块铁耳鬓厮磨的恋歌
钟声 /郭仁庆
寺庙隐于群山
群山隐于一幅画
画挂在墙上,钟声引而不发
距离寺庙最近的是另一座寺庙
心的跳动即钟声回响
踩着落叶,驮着一口钟早出晚归
用清扫山门的手清扫订单
四十多年的修行即撞钟,撞钟,撞钟
度化我的人早已去了佛国
留佛境立于山中,白象分侍左右
每次经过必双手合十,虔诚三拜
白云皈依蓝天,野花皈依草原
我皈依月亮
月亮高悬于食物链的顶端
角色扮演 # & /由勇
我深爱院子里的一切——
新蝉褪去身上的泥土,攀上高枝,尽情地发表演说
老驴卸任了拉磨的岗位,在厩里
过着退休的生活
枇杷已腐烂,葬入泥土
草继承了枇杷的风骨,旺盛地生长
为了生活,蚂蚁学会了团结
——我更深爱的是
它们在舞台上的即兴演出
没有剧本,没有幕表
没有面具
雕塑家(微组) # /古不为
追寻
一辈子,都在雕塑一张脸
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
都被目光钉在一块石头上
报废了多少石材啊,就是琢磨不出
能够在尘世不朽的表情
命运
南窗接见太阳九次
雕刀仍不满意一根头发的纹路
千刀万剐之后,石头已疼到麻木
被砍掉的不想成全留下的,最后只好认命
而留下的,贵贱要看拿刀的手
轮回
雕刻刀,记不清过去
剔除掉多少多余的石头
被剔除掉的每一块,都曾有过锥心的疼痛
在岁月的手里,自己何尝
逃得出一块石头
挣扎
刀锋下陨落的有各种角色
各种角色不过是化了妆的男女石头
都疼痛过,蒙冤过,也表演过
直到被雕刻刀剔除掉的一刻
都野心不死
拯救
一把刀按照一颗心的指令
通过一刀一刀的杀戮
突破一层一层的封锁和阻隔
把一位妙龄女郎,从石头的拘禁里
终于解放出来
一生
这辈子,雕刻石头
也雕刻着自己的命运
雕刻一只饭碗,一张床铺
一个妇人,和一群儿女
最后是一架棺椁
暮色苍茫 /曼荻
太阳的盏稍稍倾斜了一下
黄昏就来了,分开伴音,断句
撒下渔网
给远山淡淡的束缚
拉扯,暮色落下来,诞生一种美
像一根丝线系着的青春
牧羊人停留在傍晚那一页
寻找花,寻找果
用一个词结束时间的反刍
黄昏镶嵌在窗户上
收起每一束凝望的光
苍茫游离而出,取回月亮的证词
写下苍茫的一行
麦草垛 # /霏羽
麦田捧出麦粒
还捧出残存的麦秸
那个月夜,母亲
举着锋利的麦杈
将麦秸一捆一捆地挑起
又踩上难以平稳的梯子,摇摇晃晃地
像在登一座山
佝偻的影子越来越高
站在麦草垛上
像一颗星斗在升起
越来越小
再往后的日子里,她也会经常爬上麦草垛
把一束,一束的麦草收起
像在聚拢生活的火
好为贫瘠又黯淡的家
多添一点点光
证词 /汤应权
森林是大地的证词
绿了黄,黄了绿,周而复始
昼夜是时光的证词
白了黑,黑了白,亘古不变
墓碑是人间的证词
生了死,死了生。铭刻着死者的美好
却将虚妄和谎言继续留存人世
那么来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吧
这天空的证词,洒向人间
必是一片洁白,覆盖所有的黑暗,还有孤独
纪念一株植物 /赵一男
没有什么是难以理解的
相对而言,死亡更加豁达
他说,生活在别处
它便将一切给予他
不需要承受一切,或轻或重的誓约
而纪念是一种惯性
似乎,石碑是唯一活着的历史
其实,所有的眼泪都是为自己流的
因为死去的日子太多了
大地上的每一株植物
都有过石头的记忆
收割机 /火焱
姐姐,是一个过去式男人,她举起啤酒,指着脚上的伤痕,“来,为玫瑰扭曲的金属切口,喝掉麦芽泪”。
我渴望抚摸她深陷的水潭脸,不做落叶,作为一只锈锚。
“你会爱上我吗?XXXXXY”。独铃响起了深夜的呓语,天空需要切割的扇面晃动诱惑我的凉风。
姐姐,你身上的腥味浓郁,头发海藻飘动,给我晕车的十二星座。
散落骨架,是脱离衣衫不再需要晾晒,我收拢金属瓣,拼回姐姐来吻。
七月 # & /文耒
深陷于雨水的人,被侵袭
暴击便开始了
池塘,有着一千张破碎的脸
一千只小绿伞就
那样地举着
却,未能遮盖芙蓉面啊
那会是一个纯粹的垂钓者吗
颤动的钓竿,以及
一根绷直并静止的线
而他的目光
是呆滞的
牛头山侧记 /小喽啰
山不低头就给它
安排一阵风
牛不喝水就给它
套上一条河
牛头山一头扎进水中
把倒影拓给蓝天
一朵云歇在牛角上
而不担心被流水否定
蝉鸣溶于水。游鱼戏于峰
互不相干又各自安好
牛头山从湘江中抬起头来
看了看我又继续
低头喝水。此时日已西
正是暮归时分
刀锋 /风雨竹
一块压扁的铁性格内敛敦厚
黢黑皮肤包裹着明快如电
常年砌筑墙砖涂抹泥灰
日复一日将笨口往钝里磨
灰头土脸建起摩云琼楼
一把形状像刀毫无刀锋的刀中拙物
任何锐器牙尖嘴利与他硬刚
都得卷刃受损甚至报废
手握此铁谋生的人,茧硬如铁
似瓦刀藏锋,靠钝感力谋求果腹
在四处碰壁的生活里,日渐磨瘦自己
绝不出锋,但要微笑露出闪光的牙齿
一个人的遭遇 # /王之峰
以前,看到低垂的天空
脏污的云,我就会对着旷野大声喊
我,我一定把云洗白,把天擦蓝
还世界一个,鸟语花香,通透山河
人们,讲明亮的话,喝清澈的水
艰难的,我为我的想法而奔波
只有草们硬着脖子,绿了又枯
枯了又绿,到处显露修改后的痕迹
什么都可以修改 ,不幸的是
修改不了,我日益增长的年龄
孩子的手里,也有一块橡皮
日子一页一页把我朝前推 /叶凤其
日子一页一页把我朝前推
忽而东,忽而西
像四散的字,待夜幕下
一支笔归拢
晚雪奋蹄扬鞭,我已听到它的喘息
接着的敲门声,以及
入驻鬓角的诉求
暮钟,惊落
红尘滚滚包裹的封泥
一粒种子借用
以破土
证明自己的价值
太原之夜 /缪剑刚
盆地,说服了吕梁、太行的两山对峙
博物馆,说服了有切痕的鹿角
重回奔跑的鹿身
十字街口,说服了交叠辉映的灯火
和往来穿梭的游人,像漩涡
一对父女撒欢跃动的尤克里里,说服了
冰箱贴、四孔火机和几尊石雕小菩萨
在货摊上,安安静静。就像我们说服了
包裹的沉重和步履的萧索,在太原之夜
越发地,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爱着旅行与人间,安安静静
听雨 /嘉州程川
一整夜,雨滴与雨棚
用方言一问一答
爬山涉水而来的乡音
就为了匆匆一叙
看上去铺天盖地的雨滴
其实都是孤独而独立的存在
没有谁,能挽留住每一滴
直立行走的雨
在折叠的悬崖上,人间
秋风湍急。雨棚泪流满面
白纸 /刘小彬
白纸上曾经下过一场暴雨
雨水让故乡的河流涨了洪峰
从来没有飞过一只活着的鸟
天空,有谁说过的谎言
所以不索取稀有的羽毛
你把故乡一点点描摹于纸上
并把夕阳一次次画成半个
一半在山顶,一半隐在山后
黑夜里的灯光,找不到
那张白纸,所以做过梦
总是,不可以再想起
九月 #+ /阿垚你好
荒漠如我。让稻穗空置心中, 垂首,赤橙
无处收割
让粮仓空守。
专收蟑螂, 遢鼠唾沫,星子之流。
且有纸制的匪币若许,而随时皆有幻化纷飞之忧
为落叶,纸屑,破布……
一整天,我疯狂想把九月的风声,
全摁在北溪的水面
让它再次吹成我心中稻浪起伏,收割前的景象
故乡谣 /江北老毛
我想去掉一个字,乡谣就好
江南江北的
春夏秋冬
都入画
我想去掉高音阶,炊烟就好
山前山后的
锅碗瓢盆
都喊痛
我更想去掉语言,沉默就好
桃红柳绿的
北上广深
都给你
最后,我想去掉我自已
一个浪荡子,没有故乡
一个伪诗人
越摇,越远
秋惑 # /王明才
这个季节的鸣叫,离落叶更近
从泥土里长出的欲望,轮回与转接几世
总归尘土
总是羞涩愧对于十个月的修行
在四季的风雪中,雕琢风俗的暗影
一步一步走向,离梦最近的夜晚
醒来时总在黄昏
炊烟中,焚烧落叶与精心布局的经络
生存的本能又以年轮的方式,留给后来的枝叶
而在脉络里流淌的欲望,随烟散去
常常却落在泥土中,为何还要借尸还魂
我喜欢的就是这种黑 /卫乾坤
----读冯强生《挖煤者说》感
小时候小伙伴叫我炭头
他们说黑是遗传的
说这种黑一辈子不能翻身
穷鬼难翻身
但我知道这种黑
像黄金一样被人爱
被人尊重
我看见一个女人用黑炭烧沸的热水
把黑炭一样的他洗白
一种沉重如山,英雄的白
其实白也可以遗传
即使如今他和他的黑炭兄弟们
睡在了一起
脱掉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
我依旧保存着他的白
他黑色里面的清白
足迹 # /启子
新土已耪平,芳香弥散
父亲为春天摆放第一张画布
猫咪不请自来,它是天生的画家
举手投足间,梅花落满庭院
凌河滩正重置春风浩荡与秋意阑珊
父亲怀揣一枚落日走向远方的堤岸
他的身体那么单薄,人间路那么坚硬
没有一场雪,我如何能够复刻他的足迹
今晚的月亮有多重 # & /河北阿勇
今晚的月亮有多重
仿佛再多看一眼,它就会掉下来
犹记得儿时的月亮
是掉到故乡的水瓮里,才没被摔碎
啊,有多少那样的故乡
已经消失了。今晚,月亮会掉到哪里啊
有多少人甚至来不及
看它一眼,今晚就过去了
苦楝树 #+ /曹剑风
母亲坟边
长出一棵苦楝树
我们嫌名字不吉利
准备砍掉
父亲说算了
反正母亲也是
苦命
一年又一年
苦楝树越长越高
春天开满了
紫色的小花
香气弥漫
夏天一树浓荫
挡住烈日
暴雨
父亲常常坐在
苦楝树下
和母亲说话
累了
就靠着苦楝树
打盹
天渐渐凉了
苦楝树脱下叶子
轻轻地盖在
父亲身上
还有一些叶子
盖在母亲的
坟上
白露杂俎 /蘇真
波澜未生。湖水蓝得丧心病狂
除了白鹭天空一无是处。被人们称颂的雨水
从凌晨三点空降。山河表里不一
在城市里,再也找不到比码头更激进的木头了
那些被调教好的木纹与湖面暗生情愫
行人与云朵收拢舌头。镜像相持
这样的对抗还能坚持多久呢?路过我的男孩也正路过银杏林
在春天认领的桃树从体内迁移出来
大雁飞过唤醒另一口石头井
那水在辘轳粗大的绳索中,呈现出冰冷的体面
“时间在芦花白中宿醉”
我相信了祖父的收获说并相信了
露水坚信的阳光明媚
一次性纸杯 /周银龙
老爷子总是把
印有“退休光荣”四个红漆大字的
陶瓷茶杯,比作
国宝大熊猫。一次次
沏茶、饮茶……然后
将茶杯擦拭成历史的见证
这经久不衰的
习惯性动作,不知
磨灭了几多岁月
如今,我也办了退休
领导找我谈话时,拿一次性纸杯
给我倒了一杯茶水。临走
将纸杯扔进了废纸篓
我的心圪登一下,差点
没掉进纸篓去……
看着老爷子的宝贝茶杯
我突然有种失落感
今天,我不在曹家墩 # /曹玉治
我有曹家墩的钥匙
可以打开童年的蒿草
和放过的野火
可以打开母亲的炊烟
和吃过的野菜
但我不在曹家墩
我有曹家墩的方言
可以翻译九十岁的咳嗽
和弯曲的河流
可以喊醒母亲的泪水
和冻僵的墓碑
但我不在曹家墩
我夹在异乡的热闹中
想摁住自己的静
我坐在十月初八的尽头
想喊一声十月初九
一群南归的大雁
嘎嘎地叫着,它们一不小心
修改了,曹家墩的天空
但我不在曹家墩
我的世界有一场飞扬的芦花 /天雪沉香
摇不动水声了,约几两清风的荡口
把一行大雁寄给南方
可以交付的手势
一场比一场大的雪
陷入包围,晚秋画出轻扬倒影
没有谁注意落款处
羽毛一样的笔,和时间的推手交换了经文
点燃漩涡的腹语
熬雪的骨贪念它的掌声
风催着一苇空笛,
打探,烟波深处还在人间的语言
那些做过替身的白
那么安静的暖,延伸触角
开光后犁开城池,用自画像截一缕金线修行
立在风中
再过几天,摇旗呐喊的芦苇花
也该丢弃伪装
那些白,都该化了
落日景观图 # /小喽啰
有时是大河,有时是
群山或者楼宇
好天气,需要一枚落日
去点燃星空
我能随手就掏出
各种款式
树尖的,油菜花的,
楼顶避雷针的
浪花北去的
我还有更惊悚的
一行人,披白戴孝
走在夕阳的余晖中
喇叭吹着鞭炮的呜咽
他们刚刚,从活泉中
请回圣洁之水
要为亡者作最后的洗礼
一个人“苦哇苦哇……”
来到人世间
须得干干净净离开
落日定格,悲伤回荡
请一壶好水
礼送一个亡灵上路
西风颂 /余光之瞳
——致约翰·阿什贝利
文字被削成,粗劣的枝条
冬天的树叶已经秃尽
你熟悉寒凉的写作方式
复调样唱着,重迭冗长的圣歌
灵感再现,改变一下颓败的情绪
一首奏鸣曲,总会
在不经意的时候发声
快乐和感伤,桦林般的窘迫
空旷已被猎人的号角占领
就像习惯的那样,诗歌带来
西风和孤立无援的猎物
你像石鱼一样,从岸上跌落
过去挚爱的诗节,如同
寒流中的一次次停顿
你唯一的希望,词语能在
冰冷的岩缝中求生
矿难之后 # & /罡罡老郭
面容略带些沧桑的农村妇女
第一次远行,第一次住进
城市里的星级宾馆
略有些惶恐和一丝窃喜后的罪恶感
第一次面对丈夫生前单位的
据说是工会劳动财务后勤各部门的一众矿、科级领导
她紧张得想哭
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丈夫的死亡
还是因为丈夫用生命换来的那本存折
不说出这个地方的名字 /黄亦
不说出这个地方的名字,藏在心里
以西江的流水奏出腹语
做这个地方的一棵树,不以挡道的阻力显形
露出绿叶成阴的摇曳,配合春风
擦净无尽的尘世
在生活中找回镜子的形象,平静
模仿照相
如实反映门口阳光的明媚
这个地方没有一群雪纷飞的表决
但有难以捂热冬天的冷言冷语出现
以雨的方式,对思想者平添一种麻烦及影响
入世,宁愿踩中一滩热热的鸡粪
我不会一脚迈进野草的杂乱里
索性坐在寺外经过修行过的灌木丛边
倒掉人世拥挤的喧声
说服自己回到被善良回填的地方
新秋 /东楼誯
鹰在空中盘旋,扩展天的辽阔
放飞云的自由
孕妇般的庄稼走向成熟
她们默视白云擦拭辽远的天幕
天蓝得如婴儿纯净的眼眸
荷花瘦了流水,树木放下青葱
经历了火热的生活
才有资格活得坦然
草丛中低声鸣叫的蛐蛐
告诉我们,一场好戏拉开序幕
大自然的生旦净末丑将粉墨登场
比如,喜笑颜开的硕果
追波逐浪的稻菽
熟红了天的高梁。还有
长烟、落日。孤鹭、落霞
金风、玉露。秋水、长天
纤云、飞星
我要预订一江秋月,两岸蒹葭
待十里红枫,咿呀呀平仄仄的曲调响起
你我把盏邀月,共饮新秋
菜刀里的村庄 # /墨雪鸟
“磨剪子嘞,戗菜刀”
这生锈的声音从时光的巷子里传出来,总在耳边回荡
那时人与人之间就是一条板凳
心挨着心,肩膀挨着肩膀
那时村子里谁家盖房打夯,众乡亲不要筹码
一碗白开水全来帮忙
那时的日子就是一把菜刀
女人拿出来蹭一蹭
男人的肩膀就会变得无比锋利和硬朗
雾还那么浓 # /疾风骤雨
该说的已经说出
不该说的,早已压在心底
在迷雾中奔波
用的更多的是一种沉默
走了这么多年
雾还那么浓。风一吹
就会听到另一个尖锐的声音
从初衷里脱缰而出
他拉长疼痛,身体摇摇晃晃
却又紧扣无限韧性
一遍遍地搓亮手中的孤灯
让恍惚的眼神,在前方长出光彩
老鞋匠 /张吉夫
他只用一条腿,丈量
我们街道的距离。他打磨的
钥匙,拧开了焦虑和恐惧的锁孔
修补的两只船
从已知驶来,驶向未知
满头渗出白色的线头
连缀春夏秋冬,白天和黑夜
社区角落的木棚,小锤
不停地敲打,城市丢弃的部分
直到缀满棚白花和黑纱
他在墙上,露出
扎完最后一根线头时,满意的微笑
坐在暮色里的鸟鸣 # /万土司
暮色弥散,在竹林里。
秋风的凉意,被众鸟从竹叶间
挡住。
——鸟鸣如一支桨,滑向
更久远的时空……
激起的波纹,从一个中心
向周遭扩散,浩渺,无垠
直到消失了它的边际。
土墙上爬山虎匆匆忙忙,沉静却又不失缜密。
远山,
仿佛折叠了无数翅影。
池塘,木门,灶台……
像是被鸟鸣擦拭一新。
——母亲唤我的声音是另一个中心。
直到今天,我还活在
她透过暮色,用鸟鸣镶边的温暖里。
黄河辞 /缘哥
背着青藏和黄土。这水
还背着月光
眼下,壶口正囚禁一场暴雪
冰凌划破青山。浪花不顾悲喜
把所有的黍酒喝干
——从不呻吟的父亲
高原上最硬的汉子,咬牙爬上岸
苦难浊了又浊
把命运一路抬高
一路掏出所有:清澈
给了鸟鸣;婴儿的眼睛,露珠和麦苗
白鹭的白。那么轻的晚祷
让我疼痛
只有我能听懂芬芳馥郁的涛声
此时,几千年还没有长大
那些透明的黄河刀鱼,一直摇摆
诵读水里的黄
而母亲,背着菩萨
低头赶路
罗布泊 /王文炳
海浪,在历史南北面的斜坡,
躺成干枯的线装书。涛声
落在戈壁的褶皱里,打磨坚硬的
象声词
海上苍凉的风,覆盖小河,楼兰
脱逃的黄沙,奔向天边奄奄一息的太阳。
醒着的树桩,看着葱茏的草木和
孤独的灵魂渐次倒下。隆起的沙丘
藏着一个又一个的谜。这地球之耳
没有听清沙尘暴
泄露的谜底
走失的芨芨草,骆驼刺,还有胡杨林
在返回一个咽喉的入口
钾和盐,像夜空的寒星,能否
追光楼兰姑娘的舞蹈
过绍兴,读先生 # /崔子川
乌篷船还在,乌毡帽还在
古城墙上
你的一字胡须也还在
吐出的烟雾,与火花
让绍兴的流水很江南
刻字的课桌,游人太拥挤
我独自在咸亨酒店要了
一碟蚕豆,二两黄酒
戴眼镜的书生,仿佛还留着长辫
典妻的人,忙着去富人家当保姆
闰土的后代,盖起了好几幢豪宅
景区里,间或看到有人还在
售卖人血馒头
还是去百草园吧,在那里
我也许会听到,你的呐喊
露天电影 # /长风沙
夜色被撞开一个口子,其中的人间
潜入晒谷场上嘈嘈切切的私语。
在对家长里短的同情中,月亮
从情节中被打捞起来……
当手电筒的光束随田埂的高低不平浮动,故事
就被交还了身后的星光。
放映员折叠起白色的银幕,放入
箱中,连同故事的结局。
而银幕制造的旧社会,那压抑的
暗黑氛围却越来越强烈,转入
潜意识中更加隐蔽的秘境,多年以后
仍在行使它的教化功能。
我已记不起它的名字——
记不起
奴隶是如何一直做到了将军。
侘寂 # /杨功夫
剃过度的树和中年的我对视
我们用静默交流半生经历
风经过,它粗糙的手臂微微颤抖
像一片叶子坠落时的疼痛
时间的羽毛,吹着凌乱发丝
白云掠过,一朵花正在凋零
我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一种释然
大半天的时光,我们空空的身体像秋月一样明亮
落日像一枚鹅卵石,冲洗着流水
玻璃杯
你有个玻璃杯
一年四季,用来喝冷饮
放在桌上,晶莹剔透
很远也能看到,你在杯中的映影
孤独时,捧在手里,仔细端详
优美,轻巧。使劲捏捏,坚硬
你懂得力学原理,它没有韧性
只要倒入一杯滚水,就会破裂
假如杯中装着液状的爱情
就会从裂缝渗出,溜走
抹不去的痕迹留在记忆里了~~
溜走的爱情,是不是在玻璃杯里留下了一些痕迹,抹不去的痕迹?~~~
歌很好听,配着歌曲读这首诗,别有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