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洛美的爱情
莎洛美(Lou Andreas-Salome)是一位装饰过不少德国伟大男性精神生活的传奇女性。
十七岁时她的教师——一位牧师开始教他神学、哲学、文学,还培养了她独立思考的习惯。后来比她大二十五岁的老师爱上了学生,甚至想和妻子离婚和她结为连理。
按现在的话来说,莎洛美有着精致女人的特点:她品格非凡,自然而不做作,清新而不装饰,端庄迷人,更因为可爱而美丽;她感觉细腻,品味高雅,善解人意,机灵聪慧,有独特的魅力和气质,摆脱了俗气和小家子气;她热爱生活也善于生活,心灵世界丰富多彩,生命饱满而富有立体感,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而且她歌声优美,有着惊人的理解力。
1899年春天,萨洛美夫妇和里尔克一起拜会了托尔斯泰,这位年逾古稀的文坛泰斗曾惊叹她仪态的从容。那年她正值盛年,风姿绰约,从英德法到俄罗斯,在当时的文学圈里掀起了一股“莎洛美旋风”,成为近代欧洲文化史上一段令人羡慕的“花边”。 莎洛美并不是巨富,她所拥有的只是俄罗斯贵族的血缘,以及生命中动荡不安的激情,和对艺术价值的眷顾。莎洛美不失为一个“成名”的作家,她整理过里尔克传记,发表过的小说曾广为人知,在当时颇具文名。她一生周旋于多位大师的生活当中,这些人中有托尔斯泰、瓦格纳、萨特等,特别是尼采、里尔克、弗罗依德与她过往甚密。她是大哲学家尼采的初恋,德语大诗人里尔克的情人,伟大心理学家弗洛依德的弟子。
尼采是个特别的人,有人说他是人类晴雨表,阴天让他躺下,雷电让他惊恐万状,阳光明媚又刺伤他的眼睛,气温太高让他受不了,因此他不得不穿行于意大利和瑞士的度假区,选择合适的环境居住。当他身体勉强可以时,他就早早起来,不停写作。有时他在瑞士冰雪覆盖的阿尔比斯山攀登几个小时,有时在日内瓦或者都灵的大街上作长时间的散步,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他的灵感和思想。他一生贫穷,他吃非常简朴的食物,如饼干,面包,水果。
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征服了尼采,那年他已三十八岁。和她说话,又唤起了尼采和人交谈,有人倾听的乐趣。她的话不多,说时能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安详的眼神,自信而优雅的举止,敏捷的才思,内在的风采,让尼采印象深刻。尼采说她才智敏锐,有鹰般的视觉,雄狮般的勇气,却是一个非常娇柔,也许还几乎不会生活的女孩(这可以原谅,当时她只有20 岁)。她更感到他奇特的气质,他的思想扰乱了她的睡眠。
当尼采读她献给他的诗时,感到震惊颤栗,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尼采最亲密最聪明的朋友,也是自己极具魅力的弟子,另一位哲学家保尔李也非常欣赏她,爱慕她。两位哲学家同时爱上她,向她大献殷勤。保尔不想和她结婚,他觉得自己是个厌世者,一想到生儿育女的世俗生活就感到厌倦。尼采内心深处萌发出一种柔情,一种对幸福的向往,觉得自己抑制了疑虑,变得富足,一种伟大的思想激励着他的精神,爱充溢着他的心灵。尼采觉得她可以成为理想的配偶和信徒,但他害怕亲自去求爱,便请求保尔帮他去表明心迹。当然尼采觉得最好也不要娶她,因为他鄙视所有肉体上的结合。他想通过精神上的结合,诞生出一个精神上的儿子。他又想把自己的名字和她的名字联在一起,希望有法律认可的婚姻。当他向她求婚时,居然受到拒绝,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她会更极端,她只重视精神的爱,不但不想肉体的结合,甚至不愿意看到他们名字的结合,她根本就不想结婚。她说她唯一能做的是奉献自己的友谊和精神上的爱。
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关系。他们继续进行长时间的散步和交谈,他给她讲生活是带有神秘色彩的神秘剧,讲永恒轮回,讲痛苦就是我们的生活和命运本身,我们不要企图超越它。她倾听并且理解了,还献给他一首颂词,其中有几行写到:我为你欢乐,为你哭泣/也把我的快乐痛苦给你/我爱你,带着苦痛和欢欣。天才的尼采为这首颂词谱写了一首令人感伤的赞美曲。但他要求她对自己的想法绝对赞同,这令她惊恐,她崇尚自由,不想盲从。她骄傲的保留令尼采不能容忍,他们常常发生争吵。
两个男人继续同时爱着她,他们之间建立了柏拉图式的三角恋爱关系。她企图把他们都留在身边,被当代伟大的两位思想家爱着她感到荣耀,即使精致女人也有虚荣心。他们三人打算合住在一起,住处的名称都起好了,叫三位一体。但是三人间不可能象上帝的三位一体那样和谐,误会和嫉妒不可避免的发生,尼采变得忧郁多疑。有一天因为他们在一起悄声谈话,尼采猜想他们在嘲笑自己,觉得他们在一致反对自己,他们在彼此相爱。他向她斥责保尔,他说保尔才智出众,可内心衰弱而无目的。他也怀疑她在精神上对他的忠诚。这种残酷的想法,以及尼采妹妹反对他们的关系,最终导致了他们的决裂。
尼采和莎乐美之间的感情纠葛仅持续半年左右。莎乐美和保尔在柏林如兄妹一样住在一起。尼采要求和保尔决斗。而保尔则把一本受尼采思想感悟而写成的作品献给尼采,尼采拒绝了这种公开的敬意。
尼采最有名的句子“去见女人时要带着鞭子。”便是在离开她之后说的。
失恋之后,尼采潜心写他最著名的著作《查拉图斯特拉》。尼采的超人思想在他受到“两个朋友的背叛”的重挫后诞生,特别是她的背叛。尼采写到:我的信徒变成我的老师——反讽的上帝取得全面胜利。他还说她给了我查拉图斯特拉的灵感。此书分成几个部分先后发表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当人们对他的著作感兴趣时,他已经发疯了。
后来莎洛美和安德里斯结婚,他经过多年的冒险旅行后已成为柏林大学东方语言系的讲师。当着莎洛美的面,安德里斯用匕首刺进自己胸膛,险些致命。在死亡威胁下,莎洛美同意和他结婚,但有言在先,不会同床。从新婚之夜到安德瑞斯死去的43年中,她真的一直拒绝与丈夫同床。我们又看到一个为爱痴狂的男人,但有这种爱法的男人不可能是中国男性。中国人一直觉得洋人激进、怪异、以释放个性或宣泄禁忌为能事。这种女人倘若生在中国,早被视为洪水猛兽,用悬笼浸水而死,或者被铊毒死。所幸莎乐美生在西方,而且一生遇到的很多是极品的男性。
一个作家的命运往往是被一个女人改变的。1897年5月初,在一位朋友家喝茶时,里尔克结识了莎洛美。那年她36岁,比里尔克大14岁。
里尔克一见到莎洛美就堕入情网,她成为他的缪斯。他在头一封信里写道:“亲爱的夫人,昨天难道并非是我享有特权和你在一起的破晓时光?”在猛烈的词语进攻下,一个月后,莎洛美投降。
里尔克这个“忧愁多思”的诗人当年很自卑,和尼采一样,天才的男人可以在她这里找到激情与灵感。她如大地般坚实,把现实生活中肉体赢弱,精神强大的男人纳入怀中。她可以满足天才男人们对女性合而为一的需要:单纯美丽智慧,还有思想上给与最充分的理解及情感上的安抚。她说里尔克,“这样一个矛盾重重,被自己和外界所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却是身边众多人的安慰者,是精神的导师,究竟这样不完美的灵魂有着何种魅力——一种对完整性的执著。”
莎洛美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尽管我们邂逅于社交场合,但从那以后我们俩就生活在一起,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对方。”整整三年,萨洛美成为他生活的中心。
认识莎洛美后,里尔克的改变是不可思议的,从对风景气候动植物的感知到身体上的需求。比如,他开始喜欢素食,跟莎洛美在林中光脚散步。在这一切之上,莎洛美给予他的是安全感和真正自信。从两件事上可以看出,爱情穿透得有多么深:其一,在莎洛美鼓励下,他从此把名字按照德文拼法,完成了对自我的重新命名;其二,他的书写体大变,有一种老式的优雅。最主要的是,他的诗有了很大进步。“瞎我的眼睛,我依然会看见你;塞住我的耳朵,我依然会看见你”这首诗就是为她而作。
他的长篇小说《马尔特纪事》是一本现代主义杰作。它是典型的里尔克精神的显现,里尔克漂游的心灵没有真正的依附于任何有根基的地方,里尔克将一切精神以美的完整形式去感受,将它们对象化,镜像化,在镜像中最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里尔克的水仙花情结的自恋,使他总是希望依附于美,但最后又投入自己的内心。在小说中他提出后来存在主义提出的问题:“我们怎样才能生活,如果我们根本无法领会这生活的诸要素?”他在这部小说里系统地分析了“恐惧”:“恐惧在空气中无所不在。你吸进了透明纯净的恐惧,但一到你的体内,它就沉淀下来,渐渐变硬,变成尖尖的几何体横亘在你的五脏六腑之间,因为所有在法场上,在刑讯室里,在疯人院,在手术室,在秋夜的桥拱下着手制造痛苦和惊恐的东西,所有这一切都具有一种顽强的永恒性,坚持自己的权利,都嫉妒一切存在物,眷恋自己可怕的真实性。”
莎洛美一针见血地指出:“上帝本身一直是里尔克诗歌的对象,并且影响他对自己内心最隐秘的存在的态度,上帝是终极的也是匿名的,超越了所有自我意识的界限。当一般人所接受的信仰系统不再为‘宗教艺术’提供或规定可见的意象时,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里尔克伟大的诗歌和他个人的悲剧都可以归因于如下事实:他要把自己抛向造物主,而造物主已不再具有客观性。”
她还写到:“后来,里尔克紧随他的目标,即追求艺术的完美。很明显,为了达到目标,他付出了内心和谐的代价。从最深刻的意义上来说,这种危险毫无疑问存在于所有艺术努力之中,而且跟生活是敌对的。对于里尔克而言,这种危险更加严重,因为他的才华被转而用来对那些几乎无法表达的东西做出抒情性的表达,最终目的是要通过他的诗歌的威力说出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
她在回忆录中还说:“任何人如果在内心深处看到这情景都会明白:要减缓里尔克在终极意义上的孤独感,我们所能做的是多么微乎其微。只在一瞬间,他能亲手阻断这种孤独感与幻象之间的联系。那是在高山之巅,他防护着自己免于走向深渊,因为他就是从那深渊里出来的。那些看着这情景的只能听之任之,虔诚但无力。”
在二十世纪的德语诗人中间,似乎还没有哪一位象里尔克那样,童年寂寞而暗淡,少年受尽折磨,一生无家可归,临终死得既痛苦又孤单。里尔克一生总希望依附有力量的对象,如罗丹,歌德,贝多芬,米开朗基罗,荷尔德林,等等,在情感上总在寻找精神母亲,如莎洛美和一系列名媛和贵妇一样的人物,这形成里尔克的内在性的总体形态。
在诗歌艺术的造诣上,里尔克却永远放射着穿透时空的高远的光辉。《豹》是诗人诗歌名篇,其所表达的主题,不因国籍不同肤色不同而不能共鸣,因为它表达的是全人类的共同主题——自由。《秋日》可以说是他最杰出的代表作。
莎洛美在里尔克的许多诗里出现,他的《祈祷书》是献给她的长组诗。读里尔克的诗《杜伊诺哀歌》,总会跳出莎乐美的影子。
据她说里尔克和她的情人关系破裂是因为他对她太顶礼膜拜,分开后有几年没有来往,后来的关系转为相敬如宾,友谊持续了一生。她在晚年的回忆录中更乐意坦言:如果说我是你那几年的妻子,那是因为你是我生活中第一个男人,肉体与男性是不可分割的,无疑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我可以用你曾向我表白时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向你坦白:“只有你才是真的。”
而里尔克有他挚爱的妻子——画家克拉,她是罗丹的学生。
后来莎洛美遇到佛洛伊德,跟他学精神分析,成为他的学生。她是世界上第一个女心理学家。在三个人中,只有和佛洛伊德没有罗曼关系。也许正因为这样,和他的友谊关系保持最长久。
她的作品在当时广为人知,一个多产作家,一生写了十几部小说。和许多女性作者一样,小说叙述她身边发生的事情,主要涉及到在她生活中和不同男人罗曼蒂克的冒险之旅。她的小说也有她的特点:从女性的角度出发,深入描写女性独立和情欲的关系。她的小说提供了十九世纪末第二次妇女解放运动时的某些特性。
她还有文学评论、宗教和哲学方面的论述,对心理学的贡献尤为突出,从心理学角度对尼采和里尔克的创作活动作过精辟的分析,她认为尼采的哲学活动是精神病状态下进行的,里尔克则有歇斯底里和不平衡的人格。但她死后她的作品被后人遗忘了,她的名字只是跟伟人联系在一起。因为她多姿多彩的生活,也因为近代女权主义的崛起,有人又开始研究她的生活和著作。她个性独立,对性的态度更是独特,除了她丈夫之外,和很多情人有过性关系。她被认为是女权主义的典范,是二十世纪象德波娃这样女知识分子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