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暮秀秀 - 契子

契子

 

九重天上，紫微宫侧，乃天帝藏书之所嫏嬛阁*。嫏嬛，本是创世天尊最小的女儿，善文采，好采编，建水晶玲珑七层偏殿，修书记天，鬼，妖三届事。太虚元年，嫏嬛在太华山下偶遇一凡尘间翩翩少年郎，芳心暗许，流连人间。遂点化太华山静心寺悟能和尚，得道成仙，代掌嫏嬛阁。

 

悟能在静心寺本是个扫地的沙弥，佛根颇浅，无足轻重，居然不知哪里捡来的这份仙缘， 四十一岁入了天庭。本喜不自禁，在嫏嬛阁操持了几年才知道是个寂寞清苦的活计。又逢人间日渐兴盛，天帝决意加凡尘事入三界史，天书日渐一日的多了起来。

 

两千年后，天帝拨东海龙王幼子齐书辅佐悟能。齐书年约三百，还是天界一个雏仙，性子顽劣，总在嫏嬛阁里惹事生非。悟能好容易有了这么个弟子，打不得又骂不得。头疼数年，终找到一个对付齐书的法子。

 

于是每日夕阳西下，就见一个老和尚，手捧无字天书，对着一个肉乎乎的小粉团子，摇头晃脑的——讲故事。从创世天尊讲起，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故事终于到了元盛之后，太虚之前，那个天界人少有提及的——承盛朝。天书上居然只有区区一页纸，五六行，悟能看罢深叹一口气，对小粉团子说道：

 

“上回讲到元盛年间，鬼，妖二界借着人间兴盛壮大声势，眼看就能和天界分庭抗礼，无奈天界人丁稀薄，无能人出。所幸，元盛天君终老年得子，起名承盛，取承前启后，繁荣昌盛之意。此子聪慧过人，神力无穷，九百岁就修得成年仙体，功法坎比上神。领白旗部，扫荡鬼界，夺远境灵岛。”

 

齐书瞪大眼睛，看看自己不到悟能胳膊长的团子身材，沮丧道：“六百年后，我约摸刚长到长到凡人八岁模样。这承盛已经铁马金戈，征战沙场。果真一个神比神，气死神！”

 

悟能赶忙安慰：“只要专心修炼，天道酬勤，你也会有所作为！春之耕耘，秋之收获，这承盛虽然天资不凡，少年得志，但后来沉迷女色，便也耽误了。”

 

齐书一下子精神抖擞：“悟能快讲！”

 

悟能翻一翻白眼：“这妖女本是月宫瑶池旁的一株芦苇，吸天地灵气成了人形。她虽然美貌无双，但水性杨花，心如蛇蝎。先是引诱了承盛，又故意去服侍鬼君。挑起了天，鬼二界的争斗。”

 

齐书粉嘟嘟的一张嘴张成了O型：“好一个红颜祸水！这承盛也不气她一女二夫？”

 

悟能做恨铁不成钢状，咬牙道：“承盛自然是被妖女迷了心窍，只身前去阎罗殿索人，结果险些丢了性命。元盛天君折了天兵八千，总算将他救了回来。 众神看他从此潜心事政，励兵秣马，皆以为此情劫已过，元盛天君也放心把天帝之位传给了他。 没想到——”

 

悟能扼腕叹息，卖个关子：“没想到——他就等的是天帝的位子，要和鬼君决一死战。”

 

齐书哈喇子留下老长也顾不得擦，追问：“那不是恰好振我天庭威风，杀得牛鬼蛇神等片甲不留？”

 

“以承盛之力，这也不是难事。可恨这个背叛天庭的妖女，假装对承盛有情，诱他离了天兵的昆仑阵，入了鬼君的圈套。还斩了我天界第二大高手离苍，给承盛当胸一剑——”悟能挺胸顿了一顿，神态悲怆，仿佛自己中了剑般。

 

斜眼看到齐书呆傻的样子，这才满意得继续摇头晃脑道：“所幸——这一剑未取到承盛的性命，而他反手一掌了结这个妖女，使其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然后呢？”

 

悟能抓抓脑袋：“没啦。”

 

“怎么会没啦？往日一个孙猴子偷蟠桃的破事情，你都能罗里八嗦讲上一天。这惊心动魄的帝王情事，你却不到半个时辰就——讲，完，了？！”齐书憋出了一个热泪盈眶：“你莫不是跟我爹爹一样，瞧不起我年幼，凡是到了这男女欢喜的好事情，对我都要说一半，留一半，活该让齐书牵肠挂肚，不得安生。”说完就要放声大哭。

 

悟能忙捂他的嘴：“这段情事书里没记详细，天界也无人敢提，我这个半途上来的糊涂和尚，怎么知道的清楚？！我这已经是犯了禁忌，发现了要销仙籍的，你可千万不要闹。” 

 

看齐书乖乖点头，悟能左顾右看，补充道：“我只听说那一战后，突然的就改朝换代，鬼君和承盛都退了位。承盛让叔叔元虚做了现在的天帝。”

 

话还未说完，就听身后一声断喝：“大胆秃驴，私下谈论天庭禁史，亏你还是个和尚，男男女女的说了不害臊么？！带坏了小仙童，你又该当何罪？”

 

悟能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提了齐书的领子厥起屁股趴在地上不停磕头。却听到齐书脆生生唤道：“白叔叔！”，挣脱他的手，团起身子朝来人滚了过去。悟能抖抖索索的抬起头来，方才看清前方抱着粉雕玉琢的齐书，玉树临风立着的，乃是白泽上神*。

 

白泽本是东海之滨的一只神兽，号称上知天文地理，下晓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黄帝之年便已做成鬼神图鉴，是远古之时的神邸。虽然他法力堪堪，但无所不知，天界的人也尊他为上神。所谓无所不知，实则也只是比别人多了点捻指掐算，探华胥*，查尘息的小法术；这个盛名，多半还是因为他知道这嫏嬛阁的妙处，常来此翻阅天书。白泽和东海龙王交情颇深，也算得是看着齐书这个小龙子长大。

 

悟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毕恭毕敬得跪着，暗忖怎么能够把这话圆过去。但只见齐书拉着白泽的领子，问道：“白叔叔，那你可知这承盛天君现在何处？那妖女，鬼君又是如何？”悟能气徒儿嘴快，心里骂道：“这个唬神弄鬼的白泽，所知也都是这天书上来，书里不写，当他真的比你师傅知道的多么？！”

 

“那妖女名唤兼葭，当年魂飞魄散，便是三界五行都不能转世超生，天地前早已没有了这号人物。承盛天君现居广寒宫天籁馆*，屈尊做了月宫的副执。鬼君大隐于市，行踪不定，无人知晓。”

 

悟能大吃一惊，没想到白泽还真知道些东西，而且这么坦坦荡荡讲了出来。转念便也放下心来，看谁还说谁破了禁忌？！

 

只见白泽难得的换了副正经面孔，对齐书认真道：“承盛天君乃天地间一等一的神仙，修为谋略气度皆无人可右。他当年与鬼界大战，虽确是为了兼葭，但也是时势所迫。他为太虚朝打下千里江山，和鬼妖二界立万年不战契约，功不可没。可后世只记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故意抹杀他卓卓功勋，这便是你日日所学的正史天书了。”

 

齐书听了个半懂不懂，只惊讶白泽提起那妖女居然用了名讳，似乎也没有师傅脸上的鄙夷之情，便好奇道：“那妖女，呃，兼葭， 果真长的美么？”

 

白泽仿佛想了很久，缓缓答道：“是极美的。我也只是瑶池桃花林前匆匆一瞥，她身着白衣，立于夭夭桃花之下，柔桡轻曼，丰姿绰绝。无怪承盛天君对她用情极是深的。”半响回过神来，方才觉得这番话对一个小肉团子颇有不妥，立刻补充道：“这男女之情，你长大了方能明白。不过你需记住，‘情’字本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并无可耻，不要任由这天界规矩和秃驴和尚误人子弟。”

 

悟能大为不爽，听故事居然无端端扯到自己头上，嘟嘟囔囔道：“好一个中山狼！日日来我的馆里面看书，还骂到我头上来。你怕我误了齐书，自己领去教好了。”白泽恢复吊儿郎当的表情，笑道：“老秃驴，这可是你说的，那我领了你的宝贝徒儿走，你不要拦我。”说罢抱起团子腾云就走。

 

悟能哪能让白泽牵走自己好容易等来的一个徒儿，赶紧追过去：“说说玩笑，白泽上神且莫当真！你带走齐书，万一东海龙王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白泽笑道：“不逗你了。今年天帝效仿人间做个年底尾牙宴，三日后请众神去徐城一聚。东海龙王托我先带齐书回家见见祖母，尾牙宴后自然还给你。”

 

齐书搂着白泽脖子急切问道：“那个承盛天君可会去这尾牙宴？”

 

“他早已绝尘断念，两千年未出月宫一步，断不会去参加这些劳什子的宴会。”

 

悟能心下大为失望，年轻一辈的神仙们都有隐约听过承盛天君的传说，可无人有幸谋得一面。他暗暗叹口气，对白泽拱手道：“那繁劳白泽上神代为照料齐书，我们三日后徐城再叙。”又抱鸡母般对齐书嘱咐：“承盛天君的事情还是莫要再提，天界的规矩也不是定着顽的。”

 

齐书取笑道：“我记得了。师傅尾牙宴时也要留个心眼，别忘了前几日你还叮嘱我——”他换了凡间的唱腔：“仙界下的女人是老虎，见了千万要躲开~~~”

 

悟能一个哆嗦，从云头上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