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格故乡回忆录

把尘封的童年记忆重新打开,寻找中年以后我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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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故乡(6):我们村的蒙古马

(2025-11-26 06:22:43) 下一个

蒙古草原上奔驰的骏马,被马贩子贩卖到华北平原,就变成了用来耕地的牲口。初到的马儿听不懂号令,不会拉车也不会耕田。买它的主人需要鞭打训练,教它干活,慢慢适应,才由不上套的“野马”变成听话的牲口。有的马很快就学会了,有些马则“至死不从”。

 

我在村里见过一匹马,油亮的鬃毛,飘逸的马尾,身上的棕色像反光的锦缎一样高贵,高昂的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甩动脖子时鼻子里喷出的粗气,昭示着不可侵犯,见过的人都会觉得“惹不起”。这匹马个头也大,有平常马的一倍半,真正的膘肥体壮,马蹄子有碗口般大小。跑起来的样子,只有电影里才见过,动作连贯有力量,节奏流畅不做作,像是随时都可以腾空而起。或许这个画面,是对“奔腾”二字最形象的诠释,多么英俊的一匹马! 有人说:“这匹马‘一眼望去,不像凡物’,庄稼地里的牲口绝对不会是这般模样!”也有人说:“买它来就是耕地拉车,学不会这些,就是长得像天马也是个废货!”马主人是我邻居,却也真是以极低的价钱买回来的。原因就是,先前的主人嫌弃这马听不懂号令,学不会干农活也拉不了车,整个牲口市没人愿意要,真像那些人口中说的“废货”,邻居贪图便宜并心存侥幸。想买回来慢慢教,赌上一把。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令我难忘的一幕幕。

 

邻居刚开始教它拉车,就领教到了它的桀骜不驯,根本就不上套。吃饱饮足时,看似温顺的样子,马鞍一碰脖子,立刻气氛就变了,摇头摆尾尥蹶子,龇牙咧嘴咴咴叫。主人和它经过无数个回合的拉扯,终于在一天中午上了马套,也走进了车辕。主人还以为将要成功了,人刚在车上坐定,还没扬鞭,马就疯跑了起来,边跑还边尥蹶子,同时 “噗噗噗”的放屁,“滋滋滋”的撒尿,马粪蛋像乒乓球一样,从尾巴根部弹射出来,长长的马尾则像一把苍劲的长鞭,狠狠的往后抽,马车颠得厉害,随时都有散架的危险。此刻的马主人,顶着马屁,迎着马尿,挨着马尾的抽打,低着头死命的拉着缰绳,口里不停的大声喊:“驭!驭!驭!……”拱起的后背,还迎来了几枚马粪蛋儿的“攻击”,像乒乓球落在球桌上一样,并顺势弹开。情况十分紧急,场面惊心动魄,远处的人们惊得叉开双臂,瞪大了双眼,惊慌失措的看着这一切,即便心提到嗓子眼,也无济于事。原来“马不扬鞭自奋蹄”竟然是这么的惊心动魄!太吓人了……

 

发疯的马不知道跑了多久,主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摔下了车,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车丢了轮子。等它停下来,已经是几里地以外了。人们看到的是:路边的庄稼地里,站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啃着地里的嫩玉米,身后带着一辆歪着车身、丢了轮子、几乎要散架的破车,玉米也被折腾得乱七八糟,倒了好大一片。万幸马主人身体好,还有执着的牛脾气。不然都没机会看到他接着训练马儿耕地了。

虽然经历了这次的危险,邻居也没打算放弃。他不甘心:一不甘心,这么好的马,不可能教不会干农活?二不甘心,买马的辛苦钱,怎么能轻易打了水漂?

秋天的田野,农作物都已收获归仓,正是秋耕的时节,野地里一眼望去视野特别开阔,大概有几分蒙古草原的样子。执着的邻居,准备训练马儿耕地,一大早就牵去了田里,为了避免上次的“悲剧”,先把马儿绑在了地头的杨树上鞭打了一通。缰绳系的短,马儿想尥蹶子反抗,想甩头躲闪,都是不可能的,每一鞭都躲不掉。如此打了一会儿,看马儿有点发蔫,主人有点窃喜,以为它被打服了。于是,牵过来套上铁犁,想好好训练它耕地。万万没想到,刚刚站定它拉着犁子就蹿出去了,远远看着这匹马似一道棕色的光、像离弦的箭。扶着犁把的主人,瞬间化身百米短跑运动员,苦苦的追赶,大步迈起来,一步还不得两三米,结果也无济于事…… 飞奔的马儿,看见辽阔的原野,像是找到了在家乡的感觉,无拘无束,自由奔腾。追了好一会儿,等停下来,前方白菜地里的大白菜,被踩得一塌糊涂,细碎细碎的白菜叶和着泥土变成了馅儿。一道深深的犁沟穿越了好几家的责任田,唯一庆幸的是,没人为此而受伤。

 

它成了方圆几十里最废物的“惊马”,主人也成为买牲口打了眼的“笑话”。

这马没法养了,太危险。即便主人愿意,周围的人也不能答应。结果便是:亲戚说,邻居劝,连生产队长都出了面。即使主人倔强,也不好再坚持,就此打算把马儿卖掉。唉!马儿再回不到草原,买马的也损失惨重。它本不是耕田的牲口,他需要的也不是飞驰的千里马。

 

时至今日,再次回忆起邻居训练马拉车的这次经历,当成故事讲给我八岁的儿子。听到马儿的疯狂和主人的囧态,他都笑得前仰后合。无意间成就了他听过的、最最好笑的笑话。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一说:噗噗噗!滋滋滋!乒乓球……他就原地大笑,几近失控。丝毫体会不到那时那刻马的疯狂和人的危险!

 

后来,还事儿还真是个悲剧,由于马的倔强,主人经历的每一次危险,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人敢要这匹马,只能卖给杀猪的屠夫,让他杀马卖肉。几天后的清晨,马随屠夫离开的时候,异常的平静,丝毫看不出以往的坏脾气,却显得有些悲壮。走起路来,苍劲的马尾一颤一颤,逐渐消失在晨起的薄雾中。据村里人说:不几天镇里的大集上,屠夫的肉摊围满了人,木架子上挂着刚杀的马,一眼看去,都是一坨一坨的腱子肉,特别的好卖。

 

这件事过去了大概三十年,我直到最近总想起那匹马,其实不应该有悲伤,别说是匹马,想想世间的人和事,有多少人,本是骏马,却无奈被改造成了牲口。活不成那匹“至死不从”骏马的模样,更别提迎接屠刀时的悲壮……

 

如果有机会和那匹马说句话,我会用老电影《芙蓉镇》里姜文的那句台词来劝它:“活下去!像牲口一样的活下去!”毕竟一直活下去,才是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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