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海》误解打油诗
万鱼侯
打油诗作为常用词,早已经广泛被收录在不同的汉语辞书中。《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都有收录,其中以《辞海》的释义影响最广。最新版本《辞海》对打油诗词条的解释值得关注。
《辞海》对打油诗的解释如下:
打油诗 诗歌的一种。据南宋钱易《南部新书》记载:“ 有胡飣饺,张打油,二人皆能为诗。” 因传说此诗体为唐代张打油所创而得名。张打油《雪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见明杨慎《升庵外集》)此类诗词句多为俚语,通俗易懂,且多诙谐,有时暗含讥嘲。国外类似诗体称doggerel(英文),指粗糙马虎,佶屈聱牙,通常是由作者的无能造成的,但有时很有才干的诗人也偶一为之,以获得讽刺,滑稽的喜剧效果。
《辞海》最新第七版的解释,除了增加了国外类似诗体的解释之外,其余与之前的版本基本相同。该辞书对打油诗这一词条的解释至少有:一处引文错误,一处校对错误,一处释义缺失。可能还有一处释义值得商榷。
第一,引文错误
“有胡飣饺、张打油,二人皆能为诗,” 这句话其实出自清代翟灏的《通俗编》,并非出南宋钱易的《南部新书》。《通俗编》是一部方言俗语考证著作。分类分条,指明出处。在 “文学” 类下面有 “打油诗” 词条:
(南部新书)有胡钉铰,张打油二人。皆能为诗。(升庵外集)载张打油雪诗。即俚俗所传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也。故今又谓之打狗诗。
宋初钱易的《南部新书》,确实记载了胡钉铰一则轶事, 但也是根据唐代范摅的《云溪友记》。这两本书都没有提到张打油这个人。《南部新书》的版本流传没有错讹,翟灏的说法显然于本无据。另外,清朝钱泳的《履园丛话》简单提到“打油诗始见于《南部新书》。翟灏和钱泳都是清乾隆年间著名学者,不知道这两人的说法有何依据。现存的典籍中,明朝的杨慎最早提到打油诗和张打油其人。杨慎在《升庵诗话》中,用到“打油诗”一词,这可能是古代典籍中第一次。此外他还把胡钉铰和张打油相提并论。《升庵诗话》卷八评韦应物《郡斋燕集》结句,说“乃类张打油、胡钉铰之语”。这可能是现存典籍中最早的打油诗评论,后来明代文史学家王世贞也有类似的说法。他在《艺苑卮言》卷四批评白居易,说“张打油、胡钉铰,此老便是作俑。”直至 清代时候,人们才常常把胡钉铰张打油相提并论,打油诗也成为了一个生活常用词。翟灏把自己对打油诗的概括之论,说成是《南部新书》的原话。《辞海》不加辨识,简单沿用了翟灏的错误,以讹传讹。
第二,校对错误
据唐代范摅的《云溪友记》》祝坟应一章 记载“有胡生者,性落拓,家贫。少为洗镜锼钉之业,。。。。。。而吟咏之意,皆绮美之词远近号为胡钉铰。”宋钱易的《南部新》记载基本相同:“胡生者,失其名,以钉铰为业,。。。。。。远近号为胡钉铰”。杨慎的《升庵诗话》,到翟灏的《通俗编》,都写作“胡钉铰”,没有任何一部典籍写成“胡飣饺”。《辞海》中没有胡飣饺词条,但是在“胡令能”词条下说:胡令能“少以磨镜锼钉为业,人称胡钉铰。以此大致可以推断,《辞海》出现了简单的校对错误。现在网络上人们常常引用《辞海》对打油诗的解释,于是就冒出了“胡饤饺”或者“胡飣饺”这个名字。第三 释义缺失
第三,释义缺失
《辞海》对打油诗的释义只局限于词句和风格,没有涉及音律和平仄。打油诗形式上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音律的有限叛逆,但不是全部抛弃。这一方面,《辞海》还不及《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旧体诗的一种。内容和词句通俗诙谐﹑不拘于平仄韵律。相传为唐代张打油所创。”这样的解释,简洁明了,涵盖了打油诗的形式内容以及风格。以张打油《雪诗》来说,“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很像一首五言绝句。一笼统与黑窟窿,这些用语极其通俗诙谐。江上对井上,白狗对黑狗,上下句也不拘于平仄。读来顺口,大体押韵。咏雪而不着一个雪字,还算是有那么一点诗意。
第四,语用泛化
最新版本《辞海》把英语中doggerel与打油诗并论,还值得斟酌。严格意义上的打油诗,只是中国旧体诗的一种。对于英文中的doggerel,还有Limerick,中文翻译杂乱。有人译为诙谐诗,俏皮诗,蹩脚诗。从作品风格或者艺术成就来说,这些翻译比较贴切。有人翻译成打油诗,显然是过度泛化了中文打油诗一词的使用。网路语言使用很难规范,但是辞书编纂还是应当严谨一些。
2024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