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剪个革命发型
下午 ,吃过午饭,我和小美接着来到中央大街 。这里仍然很热闹。 更荒唐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看到有几个女人低着头用手捂着裤腿匆匆的走,她们的裤腿从裤脚处剪开了,剪到膝盖位置。我们正奇怪发生什么事?一群人在前面,我们挤进去看到:几个红卫兵拦住一个妇女用皮尺量她的裤脚说,“裤脚不能小于6 寸,窄裤脚是香港裤,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必须剪开。” 然后另一个红卫兵拿着剪刀过来,这个女人想要逃脱,但是很快就被两个红卫兵按住,一个红卫兵拿着剪刀顺着裤脚开到膝盖上面。这个女人捂着脸跑了。这个场面和发生在几天前的 “反革命鞋底” 一样。
几个红卫兵向人群散发传单,一个红卫兵手举着广播喇叭,读着手里的传单:
1.女性无论大人小孩都不允许:梳长发、长辫子,电烫的波浪和疙瘩鬏’**。
2. 男士不准允许:留长发,向后梳的背头和光头。
3. 成年人裤腿不能小于6 寸,不能大于8寸。
4. 不准穿奇装异服。
小美手里拿着传单,拽着我的手离开人群。 她指着自己的长辫子和她的漂亮连衣裙,“ 你看我算不算奇装异服?”
她不说,我还没有在意。她在连衣裙上面缝了很漂亮的蕾丝。它和到处可见的红卫兵们的草绿军装,形成很鲜明的对比。虽然小美只比我 大一岁,但是她个子高,和中学生的个子差不多 。
“ 我们快回家吧。” 她说。于是,我们赶紧往家的方向走。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美的情绪很低落,她说,“ 我用了几天的时间,把我妈连衣裙,改成我的连衣裙,并加了漂亮的蕾丝,可是以后我也不敢穿了,也算奇装异服了。”
我说,“你可以穿着连衣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显呗一下。只要不出大院,你就安全。我相信,不会有人检举你的。” 我的话把她逗乐了。
“ 你看,那个是不是劳奶奶?” 小美指着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位提着空菜篮子的老人。她的确很像邻居劳奶奶。她穿着白色手工缝制的老式的衣服,和一双裹过的小脚,走路摇摇晃晃的,这是劳奶奶的典型标志。因为,在世的裹过脚的小脚老妇人很少了。但不同的是,劳奶奶传统的盘在头后面的 ‘疙瘩鬏’ ** 变成了长度不齐的短发,她看起来怪怪的。于是,我们跑几步追上去一看,原来真是劳奶奶。
“劳奶奶,怎么了?”我看着她的头发问到。
“我去买菜,在街口的食杂店,一个红卫兵拦住了我。她说,我的 ‘疙瘩鬏’是旧风俗,” 劳奶奶长长叹了口气带着她的山东口音继续说道, “ 我不想剪,我的 ‘疙瘩鬏’ 陪伴了我一生,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剥削阶级。他们不在乎我说什么,两个红卫兵压住我,一下就把我的 ‘疙瘩鬏’剪掉了。”
我接过她的空篮子对她说, “ 劳奶奶,你还没有买菜呢?”
劳奶奶说,“ 不买菜了,不用吃饭了,气都气饱了。”
劳奶奶在她6岁的时候,她被父母强行裹脚,她无法抗拒。今天在新中国,她被红卫兵强行剪了头发,她仍然无法抗拒。红卫兵摧毁了她的对菩萨的信仰,现在又强行剪掉她的 ‘疙瘩鬏’**。我真的很可怜她很担心她。
我们和劳奶奶一起往家走。一路上,她没有再抱怨,
我们走进公寓大院。小美的奶奶第一个看到劳奶奶的头发,她惊讶的说,“你这是怎么了?”
劳奶奶说,“ 红卫兵说,梳 ‘疙瘩鬏’是四旧。两个红卫兵摁着我就给我剪了。” 劳奶奶边说边模仿红卫兵是如何强硬的按住她的头。
小美的奶奶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头发,她也是和劳奶奶一样梳 ‘疙瘩鬏’。如果让小美的奶奶自己决定,她肯定不剪。
“只要你不出这个大院你就安全。” 小美模仿我对她说的话,对她奶奶说。
每个人都知道,必须接受现实,必须要剪一个革命发型。女孩们的长辫子都剪得很短,就像一把刷锅刷子一样在耳朵的两边,叫做造反辫子,是现在最流行的。我不需要剪发,我一直是梳短发。
我姐姐非常情绪化,当她剪掉长辫子时还哭了,她的辫子又粗又长。其她长辫子的姑娘们都会把辫子卖了,换几角钱。但是,我姐把剪下的辫子放在一个盒子里收藏。
小美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喜欢打扮的女人。从我记事起,小美的妈妈头发就是烫的波浪卷发,但是现在必须要剪下卷发,女孩子们长辫子剪短很简单,坐在小板凳上,另一个人帮忙就剪了。可是到小美的妈妈就很有仪式感,她从房间搬出一个椅子,坐在上面。小美模仿理发师给她妈妈围上一块塑料布,还在后面用夹子夹住,然后用湿毛巾把头发弄湿,用木梳梳了一下,然后拿起剪刀,剪刀还没有碰到头发,突然,小美的妈妈站了起来说,“ 等会再剪,等会再剪,让我再看看我的头发,以后再也不能烫发了。” 说完,她拿起镜子,对着镜子抚摸了一下头发。我看到她是那么的不舍。可是她不得不剪。片刻她又坐下说,“ 剪吧,我认命了。”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本来小美很自信的给她妈妈剪发,可是看到她妈妈这个样子,反而非常紧张,手有点抖。她对她爸爸说,“ 爸,你来剪吧?”
小美的爸爸接过剪刀说,“ 怎么剪都不会好看。” 说完,抓起一把头发剪了下来,接着抓一把头发剪一下,当剪完所有电烫的卷,头皮就裸露出来了。
小美的妈妈照着镜子竟然哭了,她说,“我这个样子和歌唱家罗丽的鬼头差不多啦。她是被剪,我是不得不剪,又有什么区别啊?”
出乎意料的是劳奶奶竟然从家里出来安慰小美的妈妈。她说,“你看看我,我这梳了一辈子的 ‘疙瘩鬏’ **都被红卫兵强迫剪了,我都不生气了,你还哭什么,不就是头发吗,过些天就长出来了。”
劳奶奶的转变让我吃惊,也为她认清形势而高兴。之前 ,她曾经因为看到红卫兵敲打佛像的行为,非常的愤怒,不理解,悲哀 ,痛苦。记得我爸曾经对劳奶奶的儿子劳叔叔说,劳奶奶需要时间来理解和适应,看来时间真的让她明白了,可能还有是来自她的信仰。
打开日记本,记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通常,当我写日记时,我必须考虑写什么,但最近,内容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尤其是今天,太多的内容可以记述。最深印象的是红卫兵砸外文书店的雕塑,那个完美的雕塑。
待续
来自《黑与红的童年》连载